秦端闭上眼睛之前, 说了一句：“这一次, 若是结束就好了。”
苌坚能明白秦端的意思, 就算之前再如何有情有义, 又或者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陆知梨骨子里还是官宦之女, 他还是那个阴影里的坏人。
原来他也会觉得累, 苌坚很讶异。
同僚的确说过，与一个认真的女人周旋起来，可比在外面难多了。
“厂公还没对谁像对您这样上心呢, 就是不住这了，有出宫去，还让人送东西过来, 您看等厂公回来……”松风笨拙地劝道, 望着面前的女子能有些愉悦之色也好，他觉得不和好对陆姑娘没有好处, 人在屋檐下, 低个头有算得上什么。
“是啊！”陆知梨低垂眼睑, 手指拈着茶盖, 良久才淡淡应道。
陆知梨不晓得兄长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况, 又该是如何痛心疾首, 又或者是要怒不可遏，她这般寡廉鲜耻，陆家门第何曾出过这样丢人的事, 即使侥幸逃过一劫, 也本就不该活着的。
“厂公受了伤，正在东厂休养。”东厂来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知梨猛地一颤，她的心里涌上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很快又被莫名的纠结覆盖。
她得去看一看，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得去。
“陆姑娘，您去哪？”松风跟在后面问她。
陆知梨深吸了一口气，院子里灼热的风掠过面颊，答道：“去看他。”
“啊？”于是，松风就一溜烟的跟着陆知梨去了东厂里。
盛夏的风拂过银杏树的树冠，郁郁葱葱，没有她以为的血腥，反而很干净整洁，和其他的地方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气氛更为肃穆，也没有人敢像松风那么活泼。
这是真正的东厂，陆知梨第一次踏足这里。
她还是来了。
陆知梨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她跑来这里干什么呢。
陆知梨也不知道。
这其实应该可以说是一个好消息，对她而言的喜讯。
庭前养了几缸的荷花，亭亭玉立，熏风徐徐，平添了几分风雅，苌坚正在门口等什么人一般，看见她来了眼睛一亮，陆知梨心下明了，方才去报信的人就是苌坚派去的。
苌坚朝她招了招手：“陆姑娘，过来吧。”
“他怎么样？”
“半死不活。”苌坚是看着秦端被伤的，面对气势汹汹的陆知梨也不恼。
陆知梨垂下眼睛，嗤笑一声：“呵，那就好。”
苌坚转身推开门进去，陆知梨闻到了药味，心知秦端就在这里面了，刚进入外间，苌坚又一言不发的抬臂拦住了她。
陆知梨垂着的双手紧握，白着脸、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挑衅道：“我想要报仇，难道不行吗？”
他说不行，陆知梨自然也不能做什么，只是想看看这两个人要做什么，偏偏苌坚这样，一个字都不说。
“当然行啊，”出乎意料的，苌坚居然干脆利落的点头答应了：“厂公对不住陆姑娘在先，趁他病，要他命，常理嘛。”
他们死了一个，也好过如此。
“来，拿着，要报仇没刀可不行。”他甚至转手从桌子上抄了一把佩刀，还未成见过血，这是秦端原本送给他的，倒是好物，还没有用过，只直直递给了陆知梨。
陆知梨抬头狐疑地看他，苌坚这是笃定了她不敢动手吗，勾了下唇角，接了过来。
“跟我来，带你看看这病里的老虎。”苌坚抬脚领着她走进去，扬手撩开了重重帘帐，引她看见了躺在病榻上的秦端，面如金纸，昏沉沉的尚不知何时转醒。
“瞧，这呢，”他似笑非笑，抬手一指床上的病中人，对陆知梨道：“陆姑娘，你报仇的时机来了，更待何时。”
陆知梨仍满怀顾虑的看向他，苌坚真的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她试探地走近了两步，握紧了手中刀，另一只手捏着刀鞘迟迟不动。
秦端狼狈的模样她不曾少见过，可他都不会让自己放置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永远有着能够自保的余力。
现在不一样，苌坚抱臂靠在一边，嘴里絮絮叨叨：“据我所知，厂公对陆姑娘并不是很好，不必顾虑，总之又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他只会大快人心。”
苌坚在旁不住煽风点火，陆知梨俯视着秦端，心里异常的平静。
她想，这世上根本没有坚不可摧的人，饶是秦端现在不也是任人宰割吗？
她突然扭过脸来：“我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苌坚闻言笑了，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坦然道：“好处大了去了，东厂群龙无首，镇抚司自然要起来了，人往高处走，虽说现在也不错，但我不介意再走得高一些啊。”
陆知梨听了不予置评，镇抚司被东厂压得抬不起头来，苌坚却一直和秦端极为要好，其中的牵扯，又岂是一两句话掰扯得清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握住刀鞘竭力说服着自己狠下心肠，却发现，自己真的下不去手，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她颤抖着手，可恨自己连刀鞘拿掉的决心都没有，仅仅是未出鞘的匕首握在手中，就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我不行啊！”她颓然地垂下了手，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秦端的手，她的手指蜷在那素来温热的掌心里，贪恋着秦端曾经给她的温暖。
陆知梨垂下眼帘，鬓边的发丝颓然落下去，失神的说：“我知道，其实他也有心提防我，我也没有真的信任过他，他总是气恼我，仅仅因旁人简单的几句话就怀疑他。其实不是的，是我根本不敢放下心来，若我真的信任他，旁人三言两语又或者蛊惑，我又岂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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