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自然知道。
那一年，已经封了王爷的孟煦远赴南疆，只求他能医治王妃的病。他耐不住孟煦的一片真心，终是回了京都，也因此错过了顾祉的出生，却恰好见过萧照一面。
只是此事背后牵涉众广，他轻易绝不会对人言。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顾南英察觉到父亲并不愿同自己详说此事，便将和充仪赠予自己萧照遗作一事和盘而出。
“萧照舅舅也是阿英的师父，遗作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可是这遗作为何会出现在宫内呢？”
顾北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起了那位已逝多年的老友：“萧照曾奉诏入翰林画院，陛下封了他六品的‘翰林待诏’，可惜他天性孤傲，宣和二年时不知何故离开皇宫。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景德三年了。先皇一听说，又请了他回宫作画。如果我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副《秋山红叶图》吧。”
看来那《秋山红叶图》是为先帝所作了，可谁能猜到萧照又在其中暗藏了一副《秋风执扇图》呢？
“是，也不是。”顾南英点点头又摇摇头。
顾北奇道：“此话怎讲，难道你只拿到了半卷不成？”
“倒不是半卷。萧照舅舅可曾为当今太后娘娘作过画？”顾南英怀疑两人怕是暗生情愫了，不然这遗作又为何独独只画了太后一人。
“这是自然，太后娘娘是先皇一生挚爱，招翰林待诏入宫作画很是寻常。”顾北捋了捋胡子，却突然觉察到不对，“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那画作还有什么蹊跷？”
顾南英不确定顾北是不知道，还是有所隐瞒，索性告诉他了：“那画作其中一层，并非是《秋山红叶图》，而是一副精致的《秋风执扇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出来那人是谁。”
顾北一怔，想起了多年以前遇上萧照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一个人喝着酒闯进了王爷府的客房，又哭又闹，嘴里还嚷嚷着：“为何待我如此，为何如此！”
这么大的动静，惊扰了萧煦和一众家仆，他百般劝阻，才将人都劝走，一个人收拾了烂摊子。
萧照喝醉后最爱胡言乱语，一会儿大声吟诗，一会儿又抱着他痛苦，浑然没有平时仙人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是从何而来，是自己的居所还是皇宫，也不知道萧照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棘手或者难受的事情，只能安静地陪着他。
“顾北，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我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萧照时而清醒，时而又认不出他，甚至将他当作了那个名叫“嫣嫣”的女子，“嫣嫣，嫣嫣，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那夜过后，萧照就走了，也没留下只字片语。
他也只听说他作了一副佳作，先皇再次赏识他，还给赐了大宅子。
可没几日后，就传来他暴毙家中的消息，没有任何病因，也不曾见到尸体。
如今想来，这“嫣嫣”的闺名只怕就是慈宁宫那位了。
“唉，造孽啊。”顾北惋惜地叹了一句，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任谁也想不到，举国闻名的萧照大师竟然会跟当年的贵妃娘娘有私情。
如果不是今日阿英的这番话，他只怕是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顾南英知道这个假设很可怕，当事人已经只剩下慈宁宫那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后娘娘了。
先帝不曾发现，萧照也不曾主动对任何人提起过。可如今知道的人，却不止自己一个人了。
如果此事确定是真，那他们这些知道太后秘密的人，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即便先帝驾崩多年，可这皇宫秘闻到底是太后的污点，被知道也是要掉脑袋的。
她有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可是她不敢问。
如果萧照真的是被太后所灭口的，或者是已经得知真相的先帝，那对萧照来说也太过可悲了。
她宁可他只是因为得了什么病不治而逝，而非死于这种脏污的阴谋诡计中。
“和充仪可有说从何而来？”顾北像是从混沌中惊醒，连忙追问道。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这画卷最初是太后赏给和充仪的，如今又经她的手到了我这，似乎是物归原主，又像是别有深意。”顾南英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的心思又如何比得过那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呢？
这样的情况是顾北不曾料到的，他原以为和充仪是偶然所得，可如果出处是慈宁宫的话，太后的行径就很匪夷所思了。
如果萧照的暴毙与她有关，她就不该让这副画作面世，只要藏在慈宁宫里，谁也不会发现，也不会有任何人去猜测当年的过往。
可是，她偏偏选择了赏赐给养子的妃嫔，坦坦荡荡，无所畏惧，让人很难猜到她的真实想法。
“这画作你且好好收着，轻易别拿出来。萧照的事情，你也不要再过问，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就成。”顾北慎重地嘱咐道。
萧照如何逝世的已经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在他眼里，这些尘封的往事远没有阿英的性命更加重要。当年他查了那么久，碰了一鼻子灰，还险些连累了敏王府的人。如今，阿英的日子本就不太好过，又何必再去碰这些糟心的过往呢。
“好，阿爹你放心。”顾南英也不想顾北多担心自己，一一应了。
“那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过几日，你就该正式入职太医院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日，我儿出息啊。”顾北感慨地说着，打开了屋子的门。
萧然虽然是他的养子，可到底不姓顾，而顾祉年幼贪玩，看性子也是个好动的，日后只怕是不愿意跟着自己学医的。
唯一一个女儿，天生爱好医术，却早早入了后宫。好在阿英自己争气，竟然成了大昌第一个入职太医院的女子，老顾家也算没有断了传承。
只可惜女子不得入族谱了。
“嘿嘿，值得庆贺。阿爹回去也要告诉阿娘，让她不必担忧，我好得很呢。”顾南英说罢，便拜别了顾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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