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又是阴天。
冯素贞在二楼。她半倚着窗台，目光落在苕水上来来往往的乌篷上。吴州水路相邻，河街并行。松鹤楼背水面街，因得喜静，冯素贞特意选了靠苕水的屋子，便是枕河而眠。她已在松鹤楼等了三日，晨间听着进城船工吆喝声起，晚上伴着水打堤坝声歇。日子清闲惬意，让她不自觉地想将京城风云留在背后，从此躲在此间晨钟暮鼓。
但能偷到的，也只不过短短三日。
门外传来熟悉的急促敲门声。冯素贞略是有些不舍地将视线从河面转回，看向门口，“砚台吗？进来吧？”
“我说公子。”房门未开，砚□□有的大嗓门已经传进屋内。冯素贞看砚台气呼呼地进到屋内，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原本讨喜的娃娃脸也因为鼓起来的腮帮子而显得有些滑稽，忍不住调笑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公子啊。”砚台塌着肩膀。眼前的冯素贞眉眼含笑，让他更有些郁闷，“我都在门口坐了三天了，那位姑娘还是没来，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吃白食，跑了啊？”
“不会的。”冯素贞摇了摇手中的汉书否认，“大概是有事情牵绊住了。”
砚台却是有些不信，他唉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趴在桌面上，又偷偷抬高了眼帘看冯素贞，“王爷，就连门口常来的那个乞丐，今日都与我打招呼了。我看再过两天，这街上常来往的人，就没有不认识我的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话多。”冯素贞不接话茬，她踱步回到房内，将汉书小心放到枕头下，又环顾了一圈屋内，才略有不舍地轻轻叹口气，“也罢，既然她不来，我们就去找她吧。”
砚台猛得抬起头来。他两只眼盯着冯素贞，开口有些怨念，“原来王爷你认识那位姑娘啊？那你还让我在门口等了三天，真是好狠的心啊。”
冯素贞刻意无视了砚台藏不住的怨念。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会，把汉书从枕下掏出，又从床内侧拿过包裹开始收拾，“你回房去收拾一下，我们退房。”
“什么？王爷你竟然还要赖在人家姑娘家里？不是吧？”砚台有些不可置信，他拧着眉毛，看冯素贞确实是认真地开始整理行李，才瞪着眼睛，迷惑不解地回房收拾。
吴州行宫在城外十里。官道两旁植杨柳，因时处深秋，树叶凋零，只留柳枝枯垂，在冬日阴云下，略显萧瑟。
冯素贞策马驰来，她在离宫门一里的地方下马，牵马慢行。左侧红墙满是斑驳，墙下绿植亦是肆意生长，一眼望去，都是常年无人打理的模样。冯素贞左右环顾，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如此风景，不想也知是君王多年不闻不问的后果。只是外处布置已是如此，宫内风景又不知如何。父皇如此安排，到底是真心为了保全他们，还是只弃如敝履，任其自生自灭呢？’
到行宫外。冯素贞站在门外十尺抬头，果不然看到檐下新换的匾额上红漆将干未干。她不着痕迹地偏过头，装作看檐下榫卯。
因得宫内已来旨意，桂嬷嬷自三日前便派了小太监整日守在宫门外，以防错过。只是那小太监在门外守了三日，不见任何来人，又因这里已经十年未有京城来客，心中就愈发倦怠了些。故而冯素贞到时，那小太监恰好蜷缩在角落处打盹。
冯素贞在原地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不见人出来，才叫砚台上前叫门——恰好就看到睡得正熟的小福子。砚台讶然。冯素贞亦是哭笑不得，她示意砚台拍醒小福子。砚台就抬手去拍小福子的背，“嗳，醒醒醒醒。”
“谁？！”小福子睡意正酣，他拧着眉头揉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睁开眼。视线粗粗扫过冯素贞，小福子心中稍安，他打了个哈欠，抬手继续揉眼睛，“二公主，您今天怎么也学三公主穿起男装来了？”
“二公主？什么二公主？”砚台心中气愤，他又拍了两下小福子的脑袋，语气中开始带上不满，“这是吴王殿下，还不快见过吴王。”
‘吴王？’小福子觉得自己思维短路了片刻，他又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冯素贞，登时就吓得一个激灵。他颤抖着身子，也顾不得站起来，直接就从坐着的门槛上向前扑到地上，向冯素贞磕头，“殿下恕罪，奴才眼拙，竟然未认出是吴王殿下。”
“无碍。”冯素贞适时开口，“本王从未来过吴州，你不认得也是正常。不过，先前听你提起二公主，她真与我这般相似吗？”冯素贞眉头蹙起，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既然小福子会看错，那么别人也可能会这样想，若是有人因此怀疑自己身份，又该如何？’
小福子慢慢抬眼看一眼冯素贞，又快速俯下身，将脑袋埋在地上，“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再看两眼，吴王与公主还是不同。是奴才眼拙，求王爷恕罪。”
冯素贞面色仍然有些冷峻，她缓缓点了点头，视线从小福子身上挪到门上，“砚台，叫门。”
“啊。好。”砚台也被自家王爷突如其来的较真吓了一跳。他跟了王爷半年，从未见过王爷与任何人红过脸，更没有为难过府内下人，怎么到了吴州，就好似变了个人？但他心中嘀咕，口中却是不敢问，只是绕过小福子，上前敲门。
冯素贞本也不是刻意为难人的性子，甚至私心里更愿意现在就喊小福子起来。只是这事若是随便了了，便如河堤缺口，难保以后不会有人拿此大做文章。今日她对小福子稍施惩戒，便是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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