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行宫门久未开启，虽然因为要迎接吴王的到来而仓促布置，但冯素贞还是看出角角落落的残破败落。她已经在门内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也已经将这附近的景致看了一遍又一遍。冯素贞略是无奈地叹出口气。先前开门的小卒显然没有准备，随便问了几句后便说要去找管事的嬷嬷，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冯素贞料的不差。叹息的声音将将散去，内宫门里就传来着急走路的脚步声，和几声压低声响的叮嘱。她没有刻意去注意那位领头嬷嬷说了什么，只在心中默数着步子，等内宫门打开的瞬间，转过身去。
桂嬷嬷带着一众人跪在门内行礼。冯素贞略看了眼，没有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她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人群侧前，示意砚台上前宣读圣旨。
桂嬷嬷前几日便收到宫内递来的消息，故而在听到皇帝召三位公主回京时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她恭恭敬敬地磕头接旨，又听从吴王的指示从地上起来，站在原地。
冯素贞看着桂嬷嬷。这位吴州行宫的管事嬷嬷看上去年岁不过四十，但显然比她在皇宫里见过的所有嬷嬷都更为沉稳。冯素贞心中暗暗思量，道，“这些年嬷嬷劳苦功高，本王谢过嬷嬷。“
桂嬷嬷手里攥着明黄的圣旨。她现在在人群前面一步，离冯素贞最近。先前起身时，桂嬷嬷飞快地瞥了冯素贞一眼，她的眼神在看到吴王面貌时恍惚了下，但又在瞬息间收拾好神情。桂嬷嬷含着腰，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回，“王爷折煞奴婢。”
冯素贞点了点头，她的视线落在远方树梢，和更上方的层层阴云，“三位皇妹何在？”
桂嬷嬷便答，“王爷恕罪。因王爷来得匆忙，奴婢怕王爷久等，便先行来接。现在时辰，三公主及四公主正在书房读书，二公主许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奴婢现在就差人去喊三位公主。”
冯素贞摆了摆手，说不必，她顿了下，又道，“不要打扰皇妹读书，等她们下学再去喊便好。”
桂嬷嬷应下。又问，“那二公主那儿，可要奴婢先去请？”
冯素贞略是思索，言到，“也好。听闻行宫的花园造法山水，本王便去那里等。”
桂嬷嬷应下。她喊两个小太监引冯素贞去花园，又吩咐人带砚台去整理南殿供冯素贞居住，自己则亲自去东偏殿请长宁。
才至月门，冯素贞便听到园内传来琴声。曲声中正醇和，高旷空澈。冯素贞脚步一顿，她在门口驻足，又听了一会，才回头去问小太监，“是何人在弹琴？”
两个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站在左边的道，“回王爷，应该是二公主在园内弹琴。”
冯素贞点头应下。她进园，绕过疏竹假山，到水边，远远望见对面圆亭内的长宁。冯素贞叮嘱身后小太监噤声，取左道，从廊下过去。回廊曲折，冯素贞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一路琴声未歇，想是抚琴人陶醉其中，并未察觉。她在距圆亭二十步的位置停下，看左右无人，就回头问身后的小太监，“怎么二公主身边无人伺候？”
小太监被吴王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解释，“二公主身边有两个丫鬟伺候，只是二公主弹琴时从不让人打扰，她们应该忙别的去了。”
冯素贞若有所思。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吩咐小太监在原地等候，自己继续向前，走到亭前五步站。
长宁专心御弦。她背对圆亭入口，也就没有注意到那处站着的冯素贞。一曲作罢，长宁收势，神识回归，才注意到眼前湖面上涟漪阵阵，竟是下雨了。
“十指生秋水，心造虚无外。皇妹这曲秋水已臻化境，愚兄愧不能及。”
身后忽然传来人声，是陌生却又有些耳熟的低沉温和。长宁微讶，她站起转身，又在看清亭外人的面貌时失神了片刻。不过好在她心性恬淡，即使心中惊诧，面上也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她曾想过数种再次相逢的机缘，但当冯素贞真实地站在她面前时，她仍是有些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冬雨细密。因在雨中站了许久，冯素贞的衣衫已然半湿。长宁看着冯素贞袍子上晕开的深色图案，和沾满雨水的发髻面颊，便知他大概是等了自己许久。长宁有些触动，她阖了阖眼帘，再看向冯素贞时，眼神便比先前更温柔了些，“冬雨伤人，皇兄原可直接进来的。”
冯素贞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眼神落在长宁身上，又渺远地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皇妹琴艺卓绝，闻之不识冬夏。”长宁既开口，冯素贞也不再推辞，往前几步入了亭，却只站在边缘处。她看长宁眼中有些疑惑，便解释了句，“我身上着了雨，寒气重。在这里就好。”
长宁见冯素贞如此，心中不自觉就对这位只见过两次的兄长更添了几分好感。她往里挪了两步，示意冯素贞再往里一些。等确保冯素贞不会再被雨水打到，长宁抬眼仔细瞧她，问，“那日在酒楼，皇兄可是已经知道我和遂安的身份了？”
长宁的发问在冯素贞的意料之中。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上半头，却有着和自己相似容貌的妹妹，现在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温柔外衣。虽然容貌未变，表情未变，但冯素贞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长宁忽然迸发出的淡淡疏离和戒备。冯素贞扯了抹惯用的温和笑，道，“有些猜测，但未坐实。”
长宁心中警戒更甚，她眉头微皱，眼神也变得凌厉了些，“因为容貌么？”
这倒是出乎冯素贞的意料了。冯素贞心中诧异，面上也流露了些不解，她轻咳一声，道，“一直到你与我道谢之前，我其实并没有见到你的容貌。不知皇妹为何这般发问？”
长宁见冯素贞疑惑不似作假，先前忽然升起的气愤稍稍散去了些。她知自己误会了冯素贞，虽然并不知道他的依据，但自己先前的贸然发难确实是无理取闹。长宁沉默了会，似是放弃般叹息一声，道，“听闻我母亲像极了父皇深爱的一个民间女子，才得了父皇宠幸。我以前只当那是宫人嫉妒下编造的流言，今日见到皇兄，”长宁仔细凝着冯素贞眉眼，慢慢展开一抹苦笑，“父皇心中的那个人，应该是皇兄的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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