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芩正要将那锄头刀背翻过来看个清楚，端着两碗水的陈叔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只好站起身来，将那锄头如同原本模样靠回了门边，口中致歉道：“这犬顽劣，碰倒了陈叔的锄头，实在抱歉。”
陈叔笑得双眼微眯，端着水走到二人身前：“不碍事，铁锄头，摔不坏。”
他将两碗水递给二人。秦芩的目光不禁落在他那双手上。那是一双生得很白，却粗砺满是厚茧的手，指腹与关节处皆有明显的变形，应是常年打铁留下的痕迹。
秦芩道着谢接过那碗水，心里记着百里迟所说有古怪，仍在犹疑是否应当喝这碗水。她高烧了一夜，如今唇上干裂起皮，确实很需要喝水，但若这水有什么问题，便实在不该喝。
她并未犹疑很久，不过是两个呼吸间，陈叔便接着开口了。
“这位小兄弟手里这对锏，看起来很有意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百里迟手里攥着的锏，确切地说，是锏柄上的花纹间拥簇的一枚圆印。
他面上笑容依旧，接着道：“我一个打铁的，看了很想瞧个究竟。”
闻言，秦芩也忍不住看向了自己那两把锏，总觉着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戳不破那层云雾缭绕的朦胧感。
“你若不答应，不小心将水泼出来便可，我自找理由。”百里迟与她传音入密，并未直接将锏交出去。虽说他们如今也未曾喝水，就是真抢锏，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两个。
秦芩微蹙了蹙眉，并没有行动。
于是百里迟将锏抬起，对陈叔也客气道：“这锏重，陈叔瞧的时候小心一些。”
陈叔双手接过其中一把锏，胳膊间虬结的肌肉顿时显现出来，这一身打铁多年练就的腱子肉实在显眼。
他确实是极其认真地用手从锏身上的棱轻轻摩挲到了锏柄上那些花纹，最后将锏竖过来，看到锏柄顶端那枚圆形的徽记，用手轻轻摸了摸。
陈叔将锏递还给百里迟，笑赞道：“这把锏可是把好锏。只是瞧着不像这位兄弟惯用的家伙。”
使锏的都是力士。而百里迟，瞧着虽然算不上消瘦文弱，但怎么也算是一个颀长纤细的身量，瞧着便像个雅士，怎么会使锏。
秦芩脑海中不断闪过那把锄头刀背上的那枚实在令她觉着有几分熟悉的徽记。在她看到陈叔摩挲她锏柄顶端那枚徽记时，心中朦胧的云雾乍散，乍然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
“我的锏是您打的？”
闻言，陈叔那张略生了皱纹的脸突然生了更深的笑意，看向秦芩，慢条斯理地道：“秦丫头，我怎么未曾听说过你成婚了？”
秦芩顿感要完。
她原本便是偷跑出来的，若说做成了什么大事回到她爹娘身边也好直得起腰，结果偏生是如今的狼狈样撞上了她爹的故友，还恰好编了个小夫妇的胡话。
百里迟将两把锏一并递还给秦芩，将琴端回来，低头呷了一口碗中清甜的山泉水。
这倒，怎么也让人想不到。
秦芩如坐针毡。她虽说与陈叔这是第一回见面，但陈叔毕竟顶了个她爹故友的名号。她离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多少是有些念想的，如今见了她爹故友，一种深重的熟稔迎面而来。
这仿佛她爹就立在她面前，笑吟吟地问她怎么突然有了个夫君一样。
“陈叔……这是权宜之计。我与这位兄弟并不是那等关系，只是为了显得我……二人弱小一些，也好让村民放我二人出去。”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陈叔朝门边走了两步，顺势便坐在了门槛上，随意地道：“好了，知道你们年轻人行走江湖是该多提防一些，现在可以喝水了。我看你这一路来，确实是受了苦，你爹怎么舍得让你下山历练？”
他态度确实温和，温柔得简直和她爹如出一辙。只是面上那道长而狰狞的刀疤让秦芩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但他这话说得，好像他并不知晓秦芩是偷跑出来的。陈叔在这山中住，出山一趟多有不便，她爹也从未下过山，理应鲜少联络，因此，诓他一诓应当没什么。
秦芩喝了一大口碗中的水，觉着几乎要冒烟的嗓子确实好受得多了，心神也陡然一转，接话道：“我毕竟这样大了，若是不下山，爹托陈叔您给我打这一对锏岂不是白费心思？只是希望陈叔可千万别告诉我爹娘我到了这儿来。”
“这是为什么？”
“我这……这弄得也太狼狈了，不想让爹娘担心。”她想到这套说辞，能让她爹不知晓她在山下过得这样波折。
若是陈叔知晓她是偷跑下山的，见了她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告诉她爹她如今身在何方，没准还要逼问她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陈叔并未想太多，只是想到她被迫与身边这个瞧上去风姿绝艳的男子乔装夫妻，心中生出了些笑意，明了小丫头的窘迫，便应了：“这倒无关紧要，不说就是了。”
“对了，你那手臂上那伤要紧吗？”他看向秦芩手臂上那缠绕的发带。
原先一直保持缄默，不打扰二人言谈的百里迟沉沉开了口：“秦姑娘这伤并不大好，若陈叔有伤药，再好不过。”
之前见秦芩与自己相认后神色泰然，陈叔还以为她手臂上这伤也是“示弱”而言，听了百里迟这么一说，才知晓原来竟是当真有伤，立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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