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峥从漫长的幻梦中醒来，恍惚了许久。
阿静坐在软榻上打坐调息，爱如坐在呆然的男人身边，向他递来一碗颜色怪异的汤药：“喝了吧。这是珠玑魂梦楼的固魂汤，用崖山铁蜈蚣和老坛肉灵芝炼制，专治各种幻蛉术法的后遗症。”
“我没事……”推开气味骇人的汤碗，叶峥抬眸，“雪义为何没有醒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陶雪义依然在沉睡。大娘一直蹲在放门口，仿佛在守着他。空洞的神情看不出情绪，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偶尔喃喃自语。幻境的记忆在叶峥脑海闪过，揪心不已。
“我见到汪祝由了。”叶峥道。
“他真的是当年在紫云山里的人？”爱如懵懂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她抬头对阿静问道：“珠玑魂梦楼也不知道这个名字？”
阿静闭眸微张，蹙眉道：“名字可真亦可假。我只知道曾经珠玑魂梦楼在避世之前，有过祝由殿，那里只收少数男弟子。”
叶峥道：“在紫云山，他也是作为睚眦堂下士出现。在珠玑魂梦楼时恐怕也是无名之卒。”
“没错……他们确实从未在魂梦楼留下过姓名。”阿静眼波荡漾，感到事件的脉络渐渐连接了起来。她闭眸，继续思忖。
“你见到的是紫云山时期的汪祝由，想必后来他已经换过一次面皮了。”爱如背靠着圆桌，叠起长腿，“他平时总会蒙面，严格来说无面人才是他的真容吧。当他取下面纱，便是带上假面，以这世上的某人之身出现。”
“是王府。”叶峥翻出他在幻境最后的所见，“我看到一座王府，看到了四皇子，他在劫持四皇子时依然是那副容貌。只是……外表十分普通，我对贵族的朴服并不熟悉，但能确定他应该是拥有了某位贵族的身份。”
爱如道：“曼衍千幻之术至少二十年才能换下面皮。虽然时机成熟，但他想要变成四皇子还是太早了些，失败之后，不一定会立即再换。”
叶峥点头：“所以现在他还是某位贵族的容貌，而且至少十年以来，他就已经是这个身份了，直到今日。”
那座王府坐落在顺天府以南，很有可能是保定府之地。王府之下是百亩耕地，背靠河流，河上隐约还有一艘八丈福船……或许那座王府是睚眦堂最后的根据地。
“姑姑？”
爱如发现大娘竟是站了起来，正在忸怩地想要进房。
看出大娘迷茫的眼神之中闪烁着焦虑，叶峥道：“她想见雪义？”
爱如沉默着，将房门半开。大娘却只是蹲坐在门槛前，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独自咕哝：“蝴蝶……”
“蝴蝶？”叶峥怦然。
“姑姑经常这么说，也不知她是喜欢蝴蝶，还是不喜欢。”
叶峥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问道：“爱如姑娘，蝴蝶和黄蜂……这两者之间你可知道是何意？”
“蝴蝶……黄蜂？”爱如沉思须臾，道：“紫云山是有一种黄蜂，会在蝶蛹里产卵，最后取代蝴蝶羽化而出。”说罢，她见男人的表情变得苍白，“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大娘她……”她本来有一个孩子，然后受辱，脆弱的孩子不可能活下来。
却生下了陶雪义。
“唔唔——”大娘突然猛地摇起头来，深邃的眼中涌出串串泪花。爱如着急地帮她套上毛毯，黑暗会让她冷静。“姑姑，没事的……”
大娘还在摇头，叶峥似懂非懂，只觉得胸口像刀割一样疼。
陶雪义仍在沉睡，叶峥缓步走近床边，看床上的人安静得可怕。
“他会不会醒不过来？”抚摸他冰凉的唇，只感觉到平整微弱的呼吸。
“不会的……对吧？阿静。”爱如回望榻上。
阿静微微抬眸：“他将自身的意识融进了潜藏的记忆，形成了森罗谛听的一部分，不会太快醒来。”她看向叶峥，“你最后看到了什么？他可是在你的身边？”
“在。”
“再等一等吧。”阿静从榻上起身，她脸色亦不太好，爱如过来将她扶住。
“你要回珠玑魂梦楼？”爱如问。
“黎明就走。”
“表哥还不知道能不想醒来呢，你这就要走……”
阿静抓紧爱如的手，踏实地捏了捏：“会醒的。你的表哥可不是一般的坚强，你和他很像。而且有你在……我能做的，你也能做，你若做不到，那我也无能为力，对吧？”
雨滴弹奏着芭蕉，破晓的琉璃色清亮而深沉。
送别了阿静，爱如在为陶雪义擦拭手脚。沉睡的人脸色像又苍白了些，叶峥又想起那个梦中的孩子。自从他在西江上初遇陶雪义，两人一起看到鱼龙匣的青光，他便开始做同一个梦——他终于知道那个不止是梦境。
像是预知他们将会一起在幻蛉浆液的引领下，进入森罗谛听。但他梦见的又是对方潜藏在心底的记忆，仿佛那个孩子，是陶雪义的一小片失落的魂。
爱如细心地挽起陶雪义的手臂擦了一遍，顺道解开了腋下的衣带。叶峥突然觉得不该呆在房里，正要转身，却被爱如叫住。
“走什么？”爱如向男人递来一块温热的绢巾：“你来。”
见男人发愣，她拧起眉，不悦地把湿巾往他手里一塞，道：“愣着做什么？表哥是男人，这里又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了，还非要我来？表哥爱干净，他在施术的时候流了一身汗，身上还沾着青墨画的阵眼，你可要仔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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