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下之主
一个时代的结束，势必标志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话说在秀忠头七过后，德川家光将正在江户城内参加丧事的全日本各地诸侯都召集在了一起，说是要开个会。
“大御所离世的消息，想必在座的诸位都已经知道了。”
家光的开场白似乎很废话，但底下没有人敢吐槽。大家只是瞪着个眼睛看着前方，并且不带任何表情。
“顺便，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家光继续说道，“现如今的天下之主，虽然明面上是我德川家光，但实际上，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中是有诸多不服的。”
谁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突然到底有何深意，故而贸然间也没人敢接茬儿——既没有客套一番表示我们都服，也没有不怕死的挺着胸横出来叫一声老子不服，而是依然特别安静地看着家光，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如果你们有谁对我家光心怀不服的话，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拿起刀枪弓箭，率大军攻打江户，跟我一争高下！”
“怎么了？没有人敢么？如果想要天下的话，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看着底下鸦雀无声的一片，家光越发大声，甚至还手舞足蹈地配上了肢体语言。
大家仍是默不作声，因为情况是显而易见的——这时候敢站出来的，那不光光是寻死，更是犯贱。
可结果就有人真的站了出来。
“咳，在下想说两句。”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连忙抬头去看，发现是伊达政宗。
难道这厮要反？
正在所有人都犯着嘀咕的当儿，政宗又上前了几步，接着向后一转，面向大众：“我们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太平盛世，全都要仰仗德川家三代的恩典，如果万一有哪个兔崽子敢心生叛意要造反的，那么就先从我伊达政宗的身上踏过去吧！老子将立刻倾仙台全部兵力，叫他粉身碎骨！”
底下一片交头接耳，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谁也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
相信你也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一场戏，一场做给诸侯们看的戏，编剧是土井利胜，导演德川家光，领衔主演伊达政宗，表演的目的在于让各大名知道一下，新将军虽然年轻，却也不是善茬儿，至少，当下日本最贱之人伊达政宗是跟他一伙的。
这场三流编剧编出来的戏的效果却不得不说是出奇地好，继伊达政宗之后，立花宗茂也大声宣誓效忠——我相信，不管宗茂是不是看出来这是一场舞台剧，他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德川幕府的那颗心，确实是真的。
此时岛津义弘已经在元和五年（1619）那会儿去世了，所以当下日本最能打的，只有立花宗茂。
底下诸大名一看最贱的和最强的都表忠心了，自己要再傻愣着似乎也不太合适，于是大家纷纷站起来高呼口号，表示自己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那么对幕府的忠心就誓死不变，日月可鉴。
在秀忠死后的这短短几天里，江户城周边的治安状况便一度出现了恶化，光是颇具规模（指有被烧死）的纵火案就发生了数十起，这让幕府方面非常担心是不是有人想趁着大丧的当儿发动政变之类。
正因为如此，幕府才要演一场戏，一来威慑一下诸侯，二来树立一下自己的威信——虽然无论一二，都仅限于表面文章。
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那次集体宣誓之后，江户城下的治安瞬间就好转了许多，至少杀人放火的勾当是基本灭绝了。
究竟是匪徒看到幕府的威信又被树立起来而不敢动手了呢，还是这些事情本身就是某个心怀不轨的诸侯所为，抑或是德川幕府自导自演，这些，就真的没有人说得清楚了。
当然，依靠做戏来树威，即便树起来也未必会长久，这一点无论是谁心里都很明白。想要真真正正地树立起确确实实的威信，那光靠假戏远远不够，还得真做。
这一年五月，幕府召开重臣会议，主要议题是讨论秋天时候将军去日光东照宫参拜事宜，因为这事儿已经决定了，所以大伙主要是对行程细节方面各抒己见，就在热闹时分，一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土井利胜开了口：“在下认为，今年秋天去东照宫并不合适。”
其他人一听这话就都急了，纷纷表示说这早就定下来的事儿你现在说不合适？你这不存心捣乱么？
而土井利胜则口口声声表示，自己之所以反对，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理由是有人打算趁着家光离开江户去日光的当儿趁机发动武装政变，推翻幕府。
家光忙问那人是谁。
“回将军，据说主谋者是一个叫土井利胜的人。”土井利胜说道。
众人一片哗然。
你这不还是在捣乱么？
德川家光也感到万分的蹊跷：“利胜，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土井利胜的解释下，家光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却说熊本藩藩主加藤忠广，乃名将加藤清正的儿子，他有一个儿子叫加藤光广，此人是一个非常多才多艺的文艺青年。
有一天，这个文艺青年在一张纸上惟妙惟肖地仿写了数十个藩主和五六个幕府重臣的画押，也就是个性签名，这本来也没什么，闲来无事的娱乐休闲罢了，可偏偏这位加藤大人在山寨完人签名之后，又干了一件特别二的事情，那就是在众人的名字前头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们准备联合一起，趁着将军去日光的时候推翻幕府。
于是一份本来看着挺美观的名人签名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封蓄意谋反的联名状。
偏巧不巧的是，土井利胜的名字被画在了头一个。
更要命的是，此事也不知道被谁给传了出去，弄得尽人皆知。
这本是一场说笑——当时年仅十七八岁的加藤光广当然不可能真去推翻幕府，纯粹是年轻人随手恶搞的涂鸦罢了。
可家光却不这么看。
“兹事体大，必须要严肃彻查。”他对稻叶正胜说道，“命令熊本藩藩主立刻登城见我。”
而正胜却有些担忧：“加藤忠广的妹妹是纪伊大人的夫人，将军您看是不是……”
“不管他是什么人，都要严查！”
严查的结果是加藤忠广父子被认定有逆反之心，实属重罪，剥夺全部领地。
当然，土井利胜他们并没有受到一丁半点的牵连。
通过此事，天下诸侯终于明白，眼下的这位年轻将军，绝对不是那种只会装模作样搞搞舞台剧的善类。
其实这类事情已经真心很常见了，德川秀忠当年就以各种名义一口气干掉了包括亲弟弟松平忠辉，重臣本多正纯在内的五六个大名，其用意就是以铁血手腕恐吓诸侯以维护统治根基，毕竟这年头谁都不比谁更傻，要想让对方服你，唯有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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