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高居正中瞧着韩肖的时候，韩肖面色坦然，心下却多多少少有些忐忑，面前的这位是一国之君，是真正身系天下的人物，此刻目光里带着审视，意味不明，即便韩肖做人向来洒脱，这一刻不免有些拘谨。
皇上身边，皇后轻咦一声，“这个年轻人，也是今科的进士吗？”
叶明这时忙从众臣中跑了出来，“圣上，娘娘！”
皇上和皇后同时侧目。
今天正式琼林宴会，普天同庆的日子，不需行大礼，因此叶明只是躬身恭谨道：“皇上，韩肖他并非是今科进士，而是微臣的侄儿，此次琼林宴，微臣本想着带他上宴长长见识，谁知一不留神竟跑了上来，还大言不惭，其实我这个侄儿才疏学浅，根本无法和张子龙少泽这等青年才俊相提并论，还望陛下恕罪。”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漫说皇上没有怪罪的心，即便有，这一刻也绝再没有理由怪罪什么。
韩肖在心里暗暗鄙视叶明，这个便宜二叔话说得好听，先忽悠自己殿上呈一篇文章，还说一定要赢那张子龙，现在又跑出来装老好人。
不知是不是韩肖的诅咒应了验，叶明“哈秋”几声，连打了两个喷嚏没有半点停顿。
皇上皱了皱眉道：“叶爱卿，如今正值秋季更深露重，该是添衣的时候了，你乃三朝元老国之梁柱，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来人，带几片植鲜园内的生姜，等琼林宴后送到叶府。”
好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如果不是韩肖这段时间已经觉察出异样，决然看不出皇上这句话有半点虚情。
皇上吩咐完了奴才，转而又看向韩肖，“叶爱卿，听你所言，这个年轻人，是你的侄儿？”
叶明点头道：“嗯，韩肖是我远在骊山一位表哥收养的干儿子，那位表哥今年突发急症去世，临终前将韩肖托付给我。秋闱之前，韩肖带着书信前来投奔，微臣便将他留了下来，只是这孩子性子有些野，刚才口出狂言”
叶明的话停了下来，只因为皇上此时伸手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他，“常言年少轻狂，看你侄儿年龄不过弱冠，口出狂言也是情理之中，何况他的文章尚未出口让在场诸位大人听一听，又怎么能断言他是口出狂言。叶爱卿你的学识便是我大燕数一数二的渊博，侄儿想必也不会差。韩肖，我问你。”
韩肖听皇上提起他的名字，上前一步，恭谨行礼，同时心下庆幸，今天是琼林宴不必下跪，如果不是赶上了琼林宴，让自己跪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即便他是普天之下最有权力的人，恐怕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只听前面皇上高声道：“你刚才说你自认为可以做出比张子龙更好的文章？”
韩肖微微抬头去看叶明，叶明神情不变，没有任何提示，韩肖心下一咬牙，“是，小生刚才恰巧想到一篇文章，倘若有机会做完全篇，自认为不输于张子龙大人那一篇舞鹤赋。”
“哦。”皇上呵呵笑了两声，“来人，替韩肖准备笔墨纸砚！”
“圣上！”韩肖此时上前一步，“草民字迹丑陋，再好的文章写下来，恐怕也称不得锦绣二字，因此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皇上眼睛微微一挑，不怒自威，“说。”
韩肖说道：“草民口述即可，只盼能够找人代笔。”
皇上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你认为，谁可代笔？”
韩肖心下已经发了狠，今天既然叶明亲口说要狂一些，那倒不如狂到底，“草民只盼张子龙大人能替草民代笔！”
皇上似笑非笑。
叶明面色平静。
文武百官皆是震惊。
张子龙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只等皇上做决定，倒是今科进士中，有几人面现不忿。当今今科状元为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代笔，这个韩肖的目的实在是路人皆知，无非是想借着今科状元的名头上位，如此一来，却有得罪整整一届进士的嫌疑。
“哦——”皇上不置可否，看向张子龙，“张爱卿，你觉得如何？”
张子龙上前一步，“只凭陛下决定。”
皇上一句话又将问题抛了回来，“那你认为，自己可否为他人代笔？”
张子龙微微躬身，脊梁却挺直，“倘若真是锦绣文章，未尝不可，读书人，看的是天地，敬的是圣人，忠的是君王，写的，就是文章！”
韩肖心里暗暗赞叹，张子龙这番话说的漂亮，即便为他人执笔，不输气势。
“好！”皇上大声赞道：“来人！为张爱卿准备文房四宝！”
笔，宫廷御用的湖笔，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
墨，圣上常用的徽墨，拈来轻、嗅来馨、磨来清。
纸，青檀宣纸，纸寿千年。
砚，正统端砚，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研墨不滞，墨汁细滑。
全是上等的好材料。
一切准备就绪，皇上看着韩肖，眼睛炯炯有神，“现在，你可将你所自认为的锦绣文章公之于众了。”
锦绣文章，高帽已经戴好。
韩肖抬头，左手背后，姿态做足。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一句出口，在场已然有进士不屑发笑，只听这八个字，便知道是老生常谈，再往后的文章，已经不比再听。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叶明沉凝的脸上，表情开始松动，似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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