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余音
深夜的宫殿。烛影冉冉,红蜡泪沿着烛侧缓缓流淌,凝在烛台上。
火盆里,凄艳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四下扑闪。
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袭素色的中衣,我蜷缩着肩膀,失落地蹲在火盆前。
手上的诗稿一张张地丢了进去,被烈烈的火焰无情吞没,化为扭曲的带着残星的灰烬。
我吃力地眨眨眼睛,想笑,却笑不出来。心里不是从容,不是坦然,有的只是怆然和迷茫。
蝶衣端着红漆盘子,忧心忡忡的站在我的身后。
烧完了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诗稿临帖,我轻飘飘地站起身来。蝶衣面色不忍,双手呈上盘子。我一言不发地拿起那两把折扇。
红色的缨络挂坠。
细巧的棱纹。
水墨丹青的扇面。
两首不同的小词。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纳兰容若的这些好诗好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如今,这两把扇子是不能再留了。
我居高临下地笑了笑,一甩手,将扇子丢进了火盆。蝶衣呀了一声,惊得向前探出手。
“娘娘,都收藏了这么多年了,你舍得啊?”她惋惜地问,声音小小的。
“没什么不舍得!皇上不喜欢这些东西,我留着,总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蝶衣嗫嚅着。
我撑着一口气,从盘子里拿起那本《侧帽集》,狠了狠心,也弯腰丢进了火盆。
蝶衣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站得很直,不让自己掉眼泪,胸口却骤然传来一阵闷痛。
为了玄烨,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不能再让他多心了。
玄烨最近喜怒无常,性情孤绝,常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永和宫的马佳氏都是身怀有孕的人了,他无缘无故地戏耍她,让她在星寒露冷的御花园里瞎转了一个晚上。还有永寿宫的张氏,不过是说错了话,居然被他掌了嘴。那一日清晨,我带着茗惠、马佳氏去永寿宫探望,张氏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后来茗惠强行掀开了她的被子,我们才发现,张氏的右半边脸是肿的,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映在上面。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支支唔唔的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万岁爷动手打人。
渐渐的,我从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我要让玄烨快乐,要让他开心,让他心平气顺,专心国事。任何可能惹他不高兴,或给他带来困扰的东西,我都要排除掉。
——
一轮红日跳出浮云,朝霞绚烂似血,浓浓地涂抹在金黄色的殿瓦上。
“万岁爷,膳齐。”管膳太监向站在月台上望着天空发愣的康熙跪禀。康熙回神,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回到东暖阁。
洋漆花膳桌上已经摆好十多个珐琅质、银质及瓷质的盘、碟、碗。两名摆膳太监一左一右地站着,前面还有四个养心殿当值太监垂手恭候。康熙入座后,摆膳太监便把一片一片的菜碗菜盘的银盖打开,请皇上过目。看见皇上用眼瞧哪样菜,就得赶紧拿它往皇上跟前挪。康熙面色苍白,此时毫无胃口,连眼皮都不抬。
图德海惶惶然地走了过来,用眼色支开了摆膳太监,笑道:“万岁爷昨晚批本批到了很晚,今儿又起了个大早,怎么也得好好进点膳。”他看着满桌的菜,点着数地说:“万岁爷往这儿瞧,这一片燕窝丝鸡丝香蕈丝火腿丝白菜丝,鲜美无比;这一盆燕窝冬笋肥鸡热锅,热腾腾香喷喷;攒盘里烧狗肉、锅塌鸡丝、晾羊肉,是北地的名菜;黄碗里芽韭炒鹿脯丝红黄相间,是太庙的供献;象眼小馒头,又软又暄;折叠奶皮子、酸**,白格生生馋人眼!……”
图德海一套油腔滑调,活像是市集上酒楼的跑堂,以往他说这番话势必会把万岁爷逗笑,然而今天,康熙呆呆地坐在桌前,久久地望着面前一碗碗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却迟迟不肯开动。
墙角的西洋自鸣钟叮叮嗒嗒地响。
图德海忍了几次,终于小声催道:“万岁爷,用膳吧?”
康熙眉心若蹙,视线低垂,近乎自言自语地问:“天下百姓都用膳了么?”
图德海一愣,讨巧地回道:“皇上不用膳,天下百姓自然也不敢用膳。”
康熙面色冷清,定定地道:“端去!”
图德海张了张嘴巴,沉默在万岁爷严峻的表情下,对着御膳房太监一挥手:“撤!”
“不是撤。”康熙仍垂着眼,吐字清晰有力,“是端。把朕的御膳端到宫外去,让城墙根脚上的饥民去吃。”
图德海没由来地怔住,小太监张万强面带笑容,机敏地跨上一步:“主子,奴才来端吧?”
康熙看也不看他,声音静成一条直线,命令道:“端到宫外,就说,这不是朕的恩赐,是朕的心意!”
“喳——!奴才就照主子的话说!”张万强带领几名御膳房太监,将皇上面前盛满美食珍馐的瓷盘子,银碟子,金边碗放入托盘中,匆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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