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屋檐下, 一串风铃摇摆不定。深秋的凉风穿堂入户, 让三重红罗帐最轻薄的外层卷起一层层涟弧。
锦衾中，秦霜蜷缩着身体，像是浸在冰水里, 感觉不到半点床铺的温暖。她的眠并不沉, 只是频密和不可控制, 身体透支得太厉害, 松下来，立刻像被暴力拆散一般，七零八落碎了一地，一失神间，就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中，秦霜不时有这样的闪念, 就这样睡下去吧，无梦无想。猝不及防地就睁开眼睛, 身体像是非自己所有, 毫不贪恋地起身下床，一举一动却没有丝毫变形。
勾起煨坐在茶炉上的紫砂壶，秦霜手腕一侧, 冒着热气的水线倾入杯中。举杯沾唇，热失冷至, 顷刻间, 壶杯成灰。
一霎间, 秦霜眸中紫色沉如坠入黑暗渊薮, 转瞬恢复，白的清明，紫的艳媚，凌厉明利。指依然细，手依然白，也不曾用力，只是体内气息稍泄一丝。
是人，非人，是她，非她？
秦霜推开门，室外比屋内更暖，在她沉睡的时候，会无意识地令周围的生机流失，如果她持续地睡下去，她所在的地方会变成一座真正的坟墓。
“你要去哪里？”廊下，聂风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就是等着秦霜出门，问这一问。
聂风的语气并不温和，也不严厉，只是夹着冷，一如这个时节的风。
“踏~踏”步响，步惊云从另一端转出来，一前一后，有意无意间，挡住了出路。
无声地冷漠，沉默地心悸，风吹铃响，风止铃静，风儿时起时歇，铃声便也时断时续。平静下争锋相对的紧张，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隐隐的对峙转化为直接的冲突。
秦霜望向庭院中间，离开嵩山，他们再度回到洛阳分舵中。经王的尸首失踪，埋尸的门众被杀，分舵主畏惧担负办事不力的罪责，隐瞒不报，给了紫衣老大偷天换日的机会。回来后她陷入昏睡，步惊云和聂风也未追责，或许是无暇顾及，也可能是根本未曾在意。毕竟结局她没有死，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没有死。
之后，是要看天下会的分量在风云心中有多重，也要看，她觉得这件事是私是公。
洛阳分舵主的逢迎还是到位的，新换的院子布置得花团锦簇，移栽来的菊花中，不乏凤凰振翅、文君听琴、十丈珠帘等名本。惜，便没有人力破坏，也难敌天时转换，凌霜傲骨终将花残叶落。
她的时节也是这样走到深秋了吗？去事恍如梦幻，不得长生，未见逍遥。若不经世事，不广见闻，只感悟天地，不体会人道，终将有所缺憾。但置身人道，堕落修罗道，红尘纷扰，魔意反冲，昨是今非，她又看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阴沉沉的天空，不过午时已经像酉时的天光，秦霜向前一步，扶住栏杆。聂风和步惊云同时绷紧身体。
眼角余光扫过，秦霜不经意露出一丝浅笑。
排云掌的刚猛，风神腿的疾厉，若只论武功，他们已经胜过她良多。但若论生死，她的血是冷的，他们的血是热的。
起初是无关紧要，渐渐就加重分量，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怀疑审视，疏远是最平淡的结局，伤害总难以避免，甚或非至一方死亡不肯干休……她不想再听谁的质问，也不想再看谁眼中的失望。为什么不呢？做不成同伴，作为敌人尽最后的价值也好。
秦霜没有动，恍惚感涌来，双眼所见，皆是虚假，心之所在，也非真实。
当风云联手发起攻击时，她发出尖利的笑声，自心所在的胸腔透出，没有应有的愤怒，而是得意地，乃至于满怀喜悦地，甚至好整以暇地对风云说：“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很好。若无付出，当无得到。既所付出，期有所得。她得到太多，还渴望更多，因为所得的不是所望。所以失去反而如释重负，甚至迫不及待。
是太久的孤独造成这样扭曲的心态，一如冷久了的人反而不能接近炉火，还是她所谓无所畏惧的姿态其实只是害怕受伤的另一种伪装？
她对背叛是如此恐惧，竟至于期待它早日到来。
那么为什么她不选择先发制人？
只要人存在，或者说，只要她本身存在，就永远有被背叛的可能。只要她刺出第一剑，就是输给了自己的怯懦，杀戮会永无穷尽，直至完全将她吞噬。
努力挣扎着从尘世中超脱，获得这样可笑可悲的结果，就是她一直的坚持？
秦霜笑了，悠悠道：“不过出来，晒晒太阳。”反身进屋，阖上房门，扑倒在床上。搅乱阴阳，颠倒乾坤，白素贞魂魄飞散作为了结，她一样难逃罪责，世人无法制裁，自有天意昭昭，只见所为，不问肇因。
依稀感觉房门被推开，两个人一个停在门口，一个走近床前，她已无法分辨是哪一个，全副精力收缩至一点，抵御猛烈而至的天罚。
天雷造成的伤害几乎系数集中在神魂上，但逸散出的些许，也不是内力都被削废的普通人身所能承受。
身体不受控制，意志不再有作用。如果能稍微减轻一些，哪怕痛哭流涕，尖叫翻滚，抛却仪态，将所有能抓住的东西撕成粉碎来分担。
但只是幻觉，她抬不起一根手指，发出的声息不比一只奶猫的呜咽大多少，她的颊上也没有泪水，哪里有这种多余的水分，连血液都几乎停止了流动。疼到窒息，又被随着每一次呼吸深入骨髓的疼提醒她活着就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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