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消失在那场婚礼上，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墨韵曾经在师父的书房里看过对这一段故事，但也不过是话本杜撰的博人眼球的笔墨。可她现在晓得，司音就是她的师姐徵羽，而百里毓就是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
姜国的三王子，据史书记载，姜国投降的第三日，西陵的大军进驻王都。姜国朝政覆灭，社稷不存。
但王室因为投降，而得以保全性命。
可这一切不过是姜国的缓兵之计，次日，那位三王子带领早已集结好的姜国兵马，从城外的梓山进攻，包围王城，与城里的兵马里应外合。
那一战打得很惨烈，最后以西陵的胜利告终，姜国覆亡，但西陵也损失惨重。而战争之后，姜国三王子百里毓却忽然消失，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是现在，那位三王子又出现在这里，而司音却成了墨韵的师姐。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韵还在思忖，琴音忽然停在这里。抬头朝师姐看过去，原来是琴弦断了。
早有眼疾手快的丫鬟，转身往门外跑，大约要去取琴弦，却被百里毓抬手拦住，“不必去了，先扶夫人回房休息吧。”
丫鬟识趣，上去搀司音站起来，司音却推开她的手，站起来，看向百里毓，“公子可是说错了，我叫徵羽，是奉师父之命下山来做生意的，公子若不介意，便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也无妨。”
“阿音......”
“我不认识公子口中所说的阿音，也请公子不要认错人。”徵羽的语气决绝，从琴台上走下来。
走过百里毓，停在墨韵面前。身旁那个丫鬟还跟着她，她便转头看她，客套道：“今晚我和师妹在何处下榻，劳烦姑娘带路。”
丫鬟看一眼百里毓，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领着徵羽和墨韵出去了。
徵羽和墨韵不在一间房里，一路上墨韵瞧着徵羽的脸色，那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憋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大早就出门去找师姐。
却没想在师姐下榻的厢房外遇见了百里毓。
墨韵想了想，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同师姐的关系，总觉得有些尴尬，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百里公子，早。”
百里毓也点头致意：“墨韵姑娘早。”
不过相视一笑，墨韵已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倒是百里毓先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走到了前面，才问：“姑娘也是来找阿音的么？”
阿音这个名字让墨韵反应了片刻，原本已经要摇头说：“不是，我是来找师姐的。”
但片刻后，却一本正经地将“不是”两个字去掉了，只反问道：“百里公子也是来找师姐的？”
原本答案已在预料中，却不料百里毓摇了摇头，转了方向也不去看那屋子，只道：“你好好去陪陪她吧。”
门外的风有些冷，穿过庭院里那株枯败的梨树，昨夜大约落了雪，正是“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的时节。
百里毓从墨韵身边走到，她没看清百里毓脸上的表情，但他步伐平稳，带起一阵清风，风里有苏合香的恬淡。
墨韵看着那背影，痴痴地想，这个男人，竟真是当初那个机关算尽，将王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人么？
墨韵走进徵羽的房间，原以为该是师姐起床梳洗的时候，却不料师姐早已穿戴整齐，这会儿正站在窗边。
窗上打了帘子，外面不容易瞧见，但墨韵瞧了瞧，师姐站的那个位置，看出去正好是百里毓离开前的方向。
墨韵走进门去，徵羽转过头来。瞧见是她，便走过来，道：“这么早，难为你起得来。”
墨韵假意什么都没瞧见，抱着双手跑到火盆旁边，蹲下来：“你们人人都起得早，为何就不兴让我早起一天？”
说完才自觉失言，便转头蹲在火盆边不说话了。
徵羽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只像是没听见。恰好丫鬟端了早饭过来，看到墨韵，稍稍讶异，但随即笑起来，“墨韵姑娘也过来了？”
墨韵点点头，帮着丫鬟布置桌子，丫鬟却扶她坐下，“府里可不兴这样的规矩，哪儿有让客人亲自动手的道理，姑娘且歇着吧。”
将红漆托盘里的雪梨莲子羹端出来，又对墨韵笑笑：“适才不知姑娘要来，便只先盛了一碗。姑娘且先少坐片刻，我这就让人再去盛来。”
墨韵看一眼师姐，微微颔首：“有劳。”
丫鬟笑笑，也看向徵羽：“公子说，从前夫人惯爱喝这羹汤，昨夜还是公子亲自选的料，让人熬了一夜，才熬出来的。”
丫鬟这话大约是说给徵羽听的，墨韵再看一看师姐的脸色，也故意问道：“那你家公子可没什么诚意，既是要做人情，便也该做到底，亲自熬好这羹汤送来的。”
被墨韵这么一说，丫鬟大约有些窘迫，不过也是个难得的机灵丫鬟，只稍稍停顿，已答道：“原本公子是要送来的，但昨夜下了雪，今早上公子担心夫人......”
“百里公子的心意，我收到了。”徵羽在位置上坐下，正好打断丫鬟后面的话，微微抬眸，“不过，也请帮我转达百里公子，日后不必这般麻烦。”
徵羽将那碗羹汤推到墨韵面前：“从前喜欢着的，未必如今还会喜欢。这些东西，我早已不爱喝了。”
墨韵不知丫鬟有没有将那些话转到给百里毓，但他终究还是来了。手里抱着那把五弦琴，仍是昨天那把，但是已经换了琴弦。
墨韵见过这把琴，在那段记忆里。
那时司音还没有嫁给百里毓，可她已经抚得一手好琴。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从何开始，也不知道会在哪里结束。
世人皆艳羡万寿无疆，可万寿无疆却未必是好事。
司音活了这么多年，可也只是活着，忍受生命的漫长，和永寂岁月里的无聊和孤独。
所以无聊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找了一些打发时间的事。弹琴算得上是一件，古有以琴音杀人者，而秦楼楚馆里，琴音却是绝妙的温柔乡。
由此观之，琴其实是个好东西，古往今来都是杀人越货、撒娇卖萌之利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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