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记不得自己最后是怎么昏过去的，但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身在刑部的大牢里。阳光从头顶的天窗透进来，但牢房里仍旧阴暗潮湿。
落染是三天以后来的，他说，百里毓已经出去了，丞相府帮了不少忙。
现在他仍然是三王子，而她却成了阶下囚。
姜国的王上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高处不胜寒。越高的位置寒意越重，大概这也是那些贵族们都愿意穿狐球的原因。
保暖。
但是帝王家的一颗心早已经被冻得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一点黑，纵然是骨肉亲情，大抵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只是，司音却漏算了，若骨肉亲情已不稀奇，那外人的死活便更不足为奇。
三王子被囚刑部大牢的时候，王上迟迟没有决断，暂保了三王子府的平静。可这样的平静背后，原来不过是一场更深的预谋。
落染现在是姜国受人敬重的国师，王上身边的红人。他让狱卒打开了牢门，牢房里的布置倒还算干净。
司音坐在床边抬起头来，落染的脚步便停在她面前，“王上已经同意他和丞相府的婚事，
三日之后大婚，明媒正娶丞相府嫡女。其实在这宫里，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私底下却都在人人自危。你可知道，王上最忌惮的不是百里毓？”
司音偏过脑袋，想了想，反问：“难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这一场戏，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
幕后那个人不是王后，也不是王上，更不是姜国那些你争我斗尔虞我诈的王子。
但落染还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司音原来早已看清楚。可是他又不愿相信，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
既然她都看得清楚，可是为什么还要来救百里毓？
似乎是认真思考了很久，司音才开口：“因为你想给我看的那些，我也想知道。”
落染费尽心机接近羽罗公主，成为她信任的师父，然后成为王后信任的人，给她出了那些主意。
正好又利用王上的疑心，让所有人配合他演了这场好戏。
其实司音原本也没有想明白，但是这世上，同她亲近过的，除了百里毓便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他自小便天赋极高，又学了她一身的本事，甚至偷偷练过那些禁术。若这世上还有人能拿捏住她的软肋，除开百里毓，也不过只有一个落染而已。
可是偏偏是这两个男人，将她推入了这刑部的牢狱。
在这牢里醒来的几日，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一些问题，只是，终究不愿相信。而现在，落染站在她面前，她抬头看着他，“那天那些人，怎么会埋伏在牢房里？”
牢房里阴暗潮湿，木头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落染的半边脸便隐在那灯光的阴影里，但他的嘴角的确是勾了起来，很轻微的弧度。
他说：“事到如今，师父难道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儿？”
司音却只看着他：“我要你说。”
落染抬起手来，看着手上那一串不起眼的念珠，“是百里毓。”百里毓将消息泄露给丞相府，丞相府趁机在王上面前邀了一功。
而王上忌惮的本就是司音，司音罪名确凿，丞相府再从中斡旋，百里毓自然也就无罪释放了。
这一点，并不难看清，司音在去救人之前不是没想到。
只是她或许并不在意罢，她要做的事，只在于她愿意或者不愿，别人怎么想并没有什么所谓。
又或者，她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世人皆执迷，司音虽只是从上古遗音里衍化出来的一丝残魂，经过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世间存在了多少年。
七情六欲，或者是执念，她并不是没有。
落染在那张破旧的木桌前坐下，敛起袖子挑开灯芯，灯芯在那古铜的灯座里浸泡得油脂饱满，被挑起来，发出轻微一声“噼啪”。
许久，才听到落染的声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洇开：“百里毓同丞相府商量，这件事由丞相府透露给王上，到时，也由丞相府来联合百官为他说请。”
像是叹了口气，但又继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说到底，王上忌惮百里毓，也不过因为他娶了你。”
原本百里毓势力不够的时候，她是他的助力，可是当他手握权势的时候，她这个助力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那你呢？”司音看着他，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灯芯再爆开一声“噼啪”的响，在这安静的牢房里，似乎要劈开悬在空中那些细小的尘埃。
落染的脸色僵了僵，才再开口：“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起身，走到司音面前。
司音的手轻轻地笼在衣袖里，葱白的指尖露出来，放在并拢的腿上。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落染的手伸出来，仿佛是想要将那指尖握住，但终究又收回来，道：“这个地方不适合你，离开这里吧。”
“离开？”司音咀嚼着这个词，唇畔勾出一抹笑意，“我当然会离开。”
可是，不是带着百里毓，也不会跟着任何人。
落染知道她有那个本事，她想走，区区一座牢房又怎么关得住她。
果然，第二日刑部大牢里便传出消息，中囚犯司音不见了。宫里立马通知刑部，下了全国紧急的通缉令。
落染站在姜国王宫的城楼之上，就凭这些凡人，他们怎么可能困住他的师父？
通缉令一下，整座京都都戒严了，进城出城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可是整整三天过去，却没有司音任何下落。
王上找了落染好几回，上次司音闯刑部大牢救人，多亏了落染将她困住。想在，这位王上能相信的人，也不过只有落染了。
这样的相信不管是真是假，但留着司音，对他来说终究是祸患。
得天女，得天下，可是天女如果不受国君的控制，存在这个世上便成了祸患。大约任何一个国君，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偏偏姜国这位国君，看不惯司音，又奈何不了她。便只能想出这么一些不为君子所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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