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毓这桩案子一直审到了年前，刑部的结果虽然出来了，百里毓也被囚禁在牢里，罪名确凿，但王上却迟迟没有发落。
这样的结局倒也不意外，虎毒毕竟还不食子，王上虽然忌惮百里毓，但到底是他自己的儿子。
除夕那晚，司音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如今陛下的发落迟迟不下来，三王子府虽然人心惶惶，但到底也还是王子府。
落染进来的时候，司音正在吃年夜饭，因着百里毓这桩案子闹得满朝皆知，今年王宫里也没有举行宫宴。
倒是坊间市上热闹得很。
落染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小糖人儿，递到司音面前，笑：“从前总缠着师父要糖人儿吃，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喜欢吃这东西的。”
“可是后来想一想，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呢，甜腻得很。”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些，“可每次还是忍不住要让师父买，只有这样，才能有理由缠着师父。”司音不接，但他仍那样拿着，“师父，尝尝吧。”
门外有爆竹声响起，司音并不看一眼，只耐心喝着手里的莲子羹，一口一口。落染就那样看着。
终于等到司音开口：“糖人儿我就不要了，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要带你走！”
司音看他一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落染看着她，很久没说话，半晌终于收回糖人儿，“我一定会让你看清楚，那个男人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哦？”司音挑眉，“你要怎么让我看清楚？”
落染将糖人儿放在桌边，抬脚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你从前对我说，人心最执迷不悟。后来我做了那些错事，你也说我执迷不悟。但现在你自己呢？”
“你不是不知道他娶你是为了什么，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想着让你去找丞相府，你不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落染没有转头，只背对着她，像是叹息，又像带着根深蒂固的执拗，“我是你教出来的，我们都是同类人。可是现在我很开心，司音，原来你不是不能喜欢上一个人。”
虽然这个人暂时不是他，可他想，她只是还没有完全认清楚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司音没有去找丞相府，但相府的大公子却亲自到牢里看了百里毓。这种时候，那位大公子不避嫌，大约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救百里毓的。
羽罗公主又来了府上，司音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脱王宫里那些人的眼睛的，但是她站在司音面前仍然趾高气扬。
甚至带了些怨毒：“三王兄要娶丞相府的嫡女，你自作自受，”冷笑一声，“你这种女人，等着被休吧。”
司音懒得跟她多言，只随手拿起一只金钗，慢慢地把玩着。
百里毓要娶丞相府的嫡女，她原本不是不能想到，只是总不愿相信。所有人都知道百里毓娶她，不过是因为那句传言，只有她自己不相信。
那时候他跟了她几个月，他说，“以后，别杀人了。”
“以后，让我在你身边。”
其实后一句话很多人对她说过，让她觉得新鲜的是前一句，他让她别杀人了。他说：“这双手，生来便不是为了杀人的。”
司音虽然不赞同这句话，但他对她这样说，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只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在她身边，大约也不会在乎她杀不杀人。她只是想，既然他是她的丈夫，她又怎么能让别人去救？
司音再去牢里看了百里毓一回，她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百里毓并不领情，“司音，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司音的语气很平静，“你是我的丈夫，外人没资格插手。”
“司音......”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她打断他的话，大约连她自己也察觉有些急促。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
转身要走，百里毓从栅栏的另一边忽然拉住她的衣袖，“不要杀人。”
司音却挣脱衣袖，不回头地走了出去。
他叫她不要杀人，却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司音想，原来他对她也会这样残忍。
那时候她问他，如果有人要杀她，她又该如何？
他说，他会在她身后。
可是那时他们却都没想到，如果有一天，那个要杀她的人是他呢？
牢房外的阳光有些晃眼，这些日子难得的阳光，司音抬手在眼皮上挡了挡，才想起，如今已经快要开春了。
她想，等他救出他，他就再没退路。她没想过要逼他，只是，她终归是要救他的。
她到过江南，江南三月的风光最好，等她救出他，便同他一起去江南。
可是司音并没有想到，她去救他的那个晚上，牢里会出现那么多伏兵。那些伏兵铺天盖地地来，从四面八方将她围住。
司音的目光扫过四周，却没有什么情绪，只双手结出印迦，指尖有什么东西开始蔓延开，但耳边却毫无征兆地响起许多声音。
像寺庙里念的经文，却杂乱无章，密密麻麻的，似乎有很多小蝇在她的脑袋里飞。
她忽然觉得头痛，那些声音也在耳边越来越密，像咒语一般。司音一手捂住脑袋，眼前已经变得恍惚。
仿佛看到那些士兵围上来，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她强忍住疼痛，将双手合在一起，但却有人已经冲上来，她摇晃着身体险险避开，后面却有更多的人朝她扑过来。
司音只能招架，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如果没有秘术，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对方显然是料到了这一点，源源不断地扑上来，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耳边那密密的声音还在，但她不用秘术，对方便也没有咄咄逼人。
他没有将她逼到绝境，她大约也晓得那个人是谁。
那孩子是她养大的，他的心性她多少了解些。只是，另一个人呢？
这些士兵不会无缘无故埋伏在这里，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可是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只是跟他说了。
百里毓，他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呢？
眼前恍惚的都是人，司音并不能完全看清。她想，他叫她不要杀人，可是到了现在，要杀她的却不是别人。
那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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