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俯首叩拜，只看到了一双明黄厚底鞋和一方明黄的衣角。
圣德帝走到了床边，大手一挥，“起来吧。”
众人恭敬起身，却依旧垂着脑袋，完全不敢造次。
圣德帝看了床上的太后一眼，便又转头看向了两位嬷嬷，开口询问，“太后的情况如何了？”
两位嬷嬷忙又恭敬回答，“回禀皇上，太后今日吃了一碗燕窝粥，比昨日胃口好了些，想来是太医开的药起了些作用。”
圣德帝满意地点头，又问，“今日的药可用了？”
“回禀皇上，奴婢方才正要伺候太后用药。”
圣德帝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尤冒着热气的药，开口道：“今日便由朕亲自伺候太后用药吧。”
黄嬷嬷赶忙主动把那碗药递到了圣德帝手里，还恭敬地提醒他小心烫手。
舒嬷嬷则是赶忙上前，把太后从床上扶着半坐了起来。
大家都紧张地盯着圣德帝的动作，因为太后自病以来，每每喂药都十分艰难，她们每每都少不得一番折腾，眼下圣德帝亲自喂药，她们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而且，旁人不知道，她们几个近身伺候的老嬷嬷却是知道，太后和皇上有龃龉嫌隙，之前好几回圣德帝前来探望太后，太后都直接给他甩了脸子，叫圣德帝阴沉着脸离开了。
眼下，舒嬷嬷和黄嬷嬷也都生怕太后再跟皇上置气。
是以，舒嬷嬷扶着太后时，便一边小心地在太后耳边说，“太后，皇上来看您了。”
太后半睡半醒着，方才的通禀也并不是没有听到，此时又听到舒嬷嬷在她耳边带着些许紧张的声音，她如何不知舒嬷嬷的暗示与焦急？
可是，太后却是抿紧了唇，完全不为所动。
圣德帝舀起的汤药已经凑到了太后的面前，可是太后却双唇紧闭，舒嬷嬷和黄嬷嬷看着，额上不自觉便渗出了一阵阵冷汗，她们都已经开始屏气凝神，等待着这位帝王的暴怒。
然而，圣德帝却并没有生气，他开口，语气轻缓，“母后，您好好喝药，朕前两天刚好收到了西凉来的奏折，想来您一定很想看。”
圣德帝的话，直掐了太后的七寸。猛地，太后便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用力的，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
她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盯着圣德帝的眼神似要冒火，可是，圣德帝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好似对太后的怨怪毫无察觉一般。
他把那勺药往太后的唇边递了递，语气轻柔像是最孝顺的孝子，“母后，来，朕伺候您喝药。”
太后深深地看着他，最后，还是缓缓地张开了嘴。
圣德帝脸上的笑越发和煦，动作亦是颇为轻柔，像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孝子。
圣德帝一勺一勺地喂，太后一勺一勺地喝，画面应该是十分温馨的，可是，落在众人眼里，便总有一股莫名的紧绷和寒意，叫人禁不住浑身紧绷，呼吸放轻。
第一次的，太后这般利落地把一碗药喝了下去，众人也都纷纷重重松了一口气。
圣德帝又接过了黄嬷嬷递来的温水，给太后漱了口，一切打理好了，她们要把太后扶着躺下，她却抬手阻止，让她们扶着靠坐在了床上。
这两个月，她几乎都是躺在床上，甚至是连这样靠坐，都不曾，两位嬷嬷都小心地护着，生怕她坐不稳要摔下来。
圣德帝却是对她们吩咐，“你们都出去吧，朕有话要和太后单独谈。”
两位嬷嬷明显是有些担心太后，但是看到圣德帝那有些锐利的眼眸，她们终究也是没有那个胆量继续多待，慌忙便垂首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太后和圣德帝两人。
两母子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对方，彼此的眼中，却只有陌生。
太后先开了口，声音沙哑，气息不匀，分外艰难，“说吧，恭王怎么样了？”
太后已经许久没有开口了，她一说话，便是气息不稳，可一开口却依旧是对恭王的关心，圣德帝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微微淡了几分。
圣德帝拿出了手中的折子，缓缓打开，声音轻慢地开口，“既然母后这般关心皇弟，朕便告诉您好了。皇弟被编入了杂役营，杂役营的活计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皇弟突然去了，却也不能抢了别人的活儿，是以，他被安排去扫厕所，倒恭桶，据说，皇弟做得还不错。”
太后原本就粗重的呼吸，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变得更加沉了几分，她原本就靠不稳，眼下重重喘气，整个人险些便直接摔下了床，却是被圣德帝伸手一把扶住了。
太后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嗦不止，“你，你……”
圣德帝脸上笑得越发阴冷，继续道：“还有我那小侄儿，他年纪尚小，自然是没有在军营里历练，他被朕送去了好地方享福去了。母后猜朕把他送到了哪里？
哈，您一定想不到朕给他谋了什么好前程，他啊，被朕送到了西凉国，做质子去了。只要他在西凉国乖乖的，便断是没人敢为难他，您说，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前程？”
太后闻言，更是越发剧烈地粗喘着，她那浑浊的眼中，有强烈的情绪在汹涌，愤怒，伤痛，还有失望，眸中渐渐泛起红。
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嘴唇哆哆嗦嗦，心口更难以抑制地狂跳。
圣德帝见她如此，伸手，在她的人中上狠掐了一下，一边道：“母后可千万要顶住，您若是这么死了，那么，朕便是连他们的这条命，都不会留下了。既然他们是母后这么爱惜的亲人，那朕便一道送他们上路，也好继续陪着母后。”
太后听到他这些话，那跨入鬼门关的半只脚，终于是硬生生地又跨了回来。
她剧烈地粗喘着，好半晌，她终于缓过了那口气。
可是，她缓过来的第一句话却是：“畜生！”
圣德帝的眼神一瞬变得愈发阴冷，脸上的笑意全都消失了去，“母后骂朕是畜生，可他们要夺朕的江山，难道就不是畜生吗？母后的心，何至于会偏颇至此！”
太后艰难开口，每一声都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们答应过哀家，绝对，绝对不会主动拔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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