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帕夏分别后的第十四天，当艾达一行十余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时，天空中正好徐徐飘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星星点点的凉雪花，从乌沉沉的天空中洒下大地，与泥土混在一处，在靴子下汇成一道一道湿漉漉的泥。寒风一阵锐似一阵，对于越穷困的人就越严厉；在这样的天气里，黑丁城里的大街小巷里，走上半日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艾达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她刚才给城门守卫塞了不少银币，叫一行人都顺顺利利地混了进来，此时还没来得及收好：“大家也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她的旅伴中，有至少七八人都是格兰特皇族的封臣和坠灵使，几乎都出身于效忠皇室已久的大家族。艾达没怎么与老皇帝交谈过，但在这一群应该算作是部下的人面前，却总是有点儿拘谨——每一道从她身上划过的目光，仿佛都是对她暗暗的估量与审视。
当其中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向她举起了酒杯时，这种感觉就更鲜明了。
“艾达小姐，”他压低了嗓音，圆而饱满的面颊上，被酒馆里的火炉子烘得红红的。“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行动？”
即使时不时也会受到小股流匪的骚扰，但黑丁城这一家收费不菲的酒馆里，仍旧如以往一样挤满了一桌桌的酒客。在嘈杂纷乱的谈笑声中，艾达盯着他的嘴唇，总算弄明白了他的问话。
她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个高个子——这年轻人像一根瘦木似的，顶着一头茂密凌乱、树冠样的头发，即使坐在椅子上，仍然比其他人高出了两个头。
“气息都藏好了，”他简短地答了几个字，见艾达仍没有转开目光，才继续说道：“只要不进领主城堡，黑丁城的这只坠灵不会察觉我们的。”
“但是，”澎一开了口，像獠国人一样的外貌叫他在人群中显眼极了。他自己也有所察觉，一边说一边拉上了罩帽：“不进城堡，我们怎么——”
“他总要出来的，”艾达一口喝干了杯里剩下的热酒，酸酸的味道在舌尖上停留了一层。“我们可以等他出来……城堡里一旦没有了坠灵，要进要出就凭我们的意思了。我几天前已经下令从奥第奇城堡调来了部队，只要事情一结束，他们立刻就可以开进接管黑丁城。”
胖老头儿点点头，目光从桌边众人身上转了过去：“我们一共十四人，有七个坠灵使，想来完成任务是足够的了。”
艾达抿了抿嘴，没应声。
七个坠灵使之中，来自奥第奇的只有三人：她、澎一，和斗笠坠灵在城堡中挑的新宿主——一个毫无主见、总像影子一样跟在人后的瘦小男人。
其中，澎一身上的历史学家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而斗笠坠灵却又靠不大住。除了荣光之外，没有人与它有过任何形式的沟通，连宿主对它也是一片茫然，甚至有时还会被它的突然出现吓一跳。
荣光，这两个字叫艾达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那只坠灵到底去了哪儿，又在干什么，接下来要对她怎么样……她全无头绪。惹恼了这样一个坠灵，实在是不明智；但艾达却不后悔——她轻轻叹了口气，抚摩着自己的手背，忽然想起了施密尔特牵起她手时那暖热的触感。
“……我在联盟里四处流浪，听过不知多少贵族领主的英雄故事……但要说哪里的故事最了不起，还是你们黑丁城。”
一个高嗓门忽然刺破了酒馆里混杂的谈笑声，将众人的眼睛都吸引了过去。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的男人咕咚一声喝了一口淡啤酒，袍子地下，脏兮兮的脚趾头大多数都从鞋子里伸了出来，被冻得通红。在这家有不少低阶骑士、商贾教士来往的酒馆里，这个男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又有人笑问道：“怎么讲？”
“说来可不得了……不管外头别的什么贵族老爷，是挑衅也好，邀战也好，联手也好，整个联盟——我是说，整个联盟！”他大概喝多了，舌头都有些迟滞：“从没有一个人在黑丁城外见过你们的波顿领主，因为他从没把头伸出过乌龟壳！”
艾达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了那个说话人身上。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叫不少人都面色不快了，一脸毛茸茸的姜黄大胡子随着响亮的笑声不住发颤；见一个听众转过了身子，他还伸手去将那人扳了回来：“你说，你们的波顿老爷到底有没有坠灵？”
“大家上楼休息吧，”艾达收回目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们接下来要在黑丁城待上好一阵子呢。”
当她在众人簇拥下走上楼梯时，正好瞧见两三个衣着颇为漂亮的年轻人走到了那个姜黄胡子身后，重重朝他“嘿！”了一声。她轻轻笑了一笑，转头上了楼。
房间里十分简单，但至少挡住了外头的寒风。艾达简单洗漱了一遍，抱着百九在壁炉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白狐狸的皮毛丰厚光洁，轻轻一抚摩，半只手就陷进了白色毛发里看不见了。
“你身体好了以后就很少出来了，”艾达对它轻声说道，“是在避开荣光吗？”
百九抬起一边眼皮，黑漆漆的眼睛在火光下一闪。“你知道荣光想要什么，”白狐狸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膝上，唯有尖嘴微微开合：“你也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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