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独自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直到一转身，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人在。
旦尼斯仍然是那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一脸姜黄胡子看上去沉甸甸的，好像总也洗不干净。唯有望着她一眨不眨的那一双眼睛，正在黑夜中闪烁着透亮的光泽。
“艾达小姐，我还以为你和荣光是同伴呢。”他说话时，态度松散得近乎随便，“出了什么事？”
荣光对她釜底抽薪一事，绝对不能让皇族一边的人知晓——虽然艾达也不知道自己能瞒多久。
她想要勾起嘴角微笑一下，以此表示自己并不在乎；但面部肌肉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纹丝未动。
“我也以为你们殿下只对皇位有兴趣呢。”她轻声说道。
旦尼斯耸了耸肩膀。
“殿下他……应该说，比常人更加充满了精力。在强烈的欲望驱使下，一个男人渴求的目标也可以有不止一个。”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
“我无意冒犯，不过对你来说，”他挠了挠自己的大胡子，对她一笑，“另一方是人类还是坠灵，实际上又有什么分别呢？”
艾达沉默下来，转过头，目光望进夜空里。或许是因为又要下雪了，天空里黑沉沉的没有星光，就像她订婚的那一晚一样。
“我……我以为自己从来没有对这场婚姻存在过幻想。”
一想到过去一个多月中，这些格兰特封臣们什么都明白，却唯独把她蒙在了鼓里，艾达就忍不住一阵阵感到羞愤。她不愿意对着一个皇子的坠灵使开口，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继续说了下去——单纯是因为，她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与人吐露心里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明白皇子殿下为什么选择与我结婚，我也接受了……或者说，我以为我接受了。”
她没有转过身去面对旦尼斯，她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这是她给自己努力保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直到今夜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和蜜娅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艾达轻轻呼了口气，没有解释蜜娅是谁。她有好几年没有吐出过姐姐的名字了，听起来甚至有点陌生。“在那一切以后，我还隐隐约约地以为……婚姻之盟，总是不一样的……”
旦尼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见她不再出声了，这才轻轻地说道：“艾达小姐，贵族勋爵们有一些情妇和私生子是很常见的，更何况是皇子殿下那样的人呢？至少荣光不至于给你带来第二个问题——她毕竟是个坠灵。”
艾达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不记得自己父亲有没有私生子了。情妇好像是有几个的……她刚才笑不出来的那个笑，忽然浮上了嘴角。
“你在劝我冷静下来，继续进行我们的任务吗？”
旦尼斯又挠了挠胡子，语气听起来总算有点儿尴尬了：“毕竟我们已经来到了黑丁城……对于波顿和那些斯尼威人，你打算怎么办呢？”
艾达的手指，攥着自己的睡袍边缘，紧紧地蜷曲了起来。
全大陆的灵石都越来越吃紧，尤其是内部常年征战的西方联盟，灵石供应几乎已经到了干涸的地步，黑市中一块灵石的价格，甚至能叫一个子爵也连连咋舌。奇怪的是，尽管西方联盟从未停止过对灵石矿的勘探开采，但却始终没有从土地里得到过半块灵石。
波顿·艾尔奇作为教廷与斯尼威之间的沟通人，在眼下这样的局势里越来越重要了。他们必须要从他手里截取黑丁城里的灵石，即使不能，也一定要阻止教廷从斯尼威人手里获得供应。
这件事对皇族来说，尤其重要。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来自旦尼斯动也不动的目光。
“我没有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资格吧？”她轻声笑了笑，却全无笑意，“你们几个，会允许我现在抽手不干了吗？”
旦尼斯没有出声。
“不过你放心吧，”艾达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终于转过了身来。她望了旦尼斯一眼，抬脚朝自己房间走去：“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就算我未来的丈夫再怎么叫人失望，我与他的利益也早就被捆绑在一起了。明天，狩猎波顿的行动一切照旧——倒是你们，别让荣光一事给牵扯？了手脚。”
旦尼斯打量了她几秒，无声地点点头，跟了上来。他陪伴着艾达走到房门口，顿下了脚步；在她伸手推开房门时，他低声问道：“艾达小姐，接管黑丁城的部队，你也已经准备好了吗？”
由于荣光背地里捅的一刀，那支部队早就在半路上停下了。艾达情知就算自己再发十道命令，那支部队也不会在后天之前赶到黑丁城的——
“当然，不管是斯尼威人还是这座城，后天都会落进我们手里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一脚迈进了门里。“好了，我要休息了。”
木门“当”一声合拢时，旦尼斯的影子仍停留在门口，仿佛对她这句承诺很不放心似的。艾达注视着门下的缝隙，直到那片黑影晃动着离去了，她才匆匆走向了角落中的行李架，一把抓下了自己的厚皮外衣。
她只花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就为自己做好了迎接寒风的准备。戴上了手套、又系好了皮靴绑带以后，一片白影从她肩头悄悄浮现起来，轻轻一跃，跳上了她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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