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仰躺在百花楼的屋顶，翘着二郎腿，喝酒看天。比起江南，北京的秋日来得更清，更静，更萧瑟。他甚至能看见空气中的水汽被阵阵秋风带走，就仿佛花满楼“听见草木凋零的声音”。
笃笃笃。院外传来三下敲门声。
这是陆小凤首次听见这座百花楼的院门被敲响。花满楼乐善好施，为人坦荡，因而百花楼从不关门。江南无人不知晓花家，因而也从无人敢生事；但京城权势众多，俗话说“丢一个招牌下来，能砸掉七八顶官帽”，花家名号便不够用了。可花满楼依旧如此。起初也出了乱子，随即迅速无疾而终，听说是锦衣卫暗地里插了手。不知不觉间，这百花楼便成了京城难得一见的清净地。
来人十分知礼数，敲了门，便安静候在外头，即便院门大开，也不擅闯。一向不请自来、直走窗户的陆小凤尴尬地摸了摸胡子，随即他听见花七童下楼的脚步声，很快，很急，还有点乱。
陆小凤噌地坐起身子。他认识的花满楼，愉快而平静，乐观却柔和，总是淡淡地笑，淡淡地走，淡淡地说话，淡淡地种花，让人忍不住给他加把盐。他从未见他如此明显外放的急切和高兴。
“七童。”来人轻唤道，声音干净又通透，有点琴瑟的感觉，轻拢慢捻，拨动人心。
两人携手入院，陆小凤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陆小凤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人。有的很丑，也有的很美。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美人。石径芳草，满院鲜花，美人静立其间，眸光清澈如桃花含露，只一顾一盼，便令姹紫嫣红都黯然失色。
可惜是个男人。陆小凤颓丧地支着下巴，十分遗憾，还是个六尺一寸的高挑男人。
锦衣玉带，贵气十足，应当是个王侯贵胄；身无刀剑，唯带了把折扇，仿佛不通武艺的公子哥。但他一进门，就冲陆小凤点头打了招呼，显然耳聪目明，是个练家子，起码没有看起来的无害。既然早被发现，陆小凤便大大方方地跳了下去，拱手笑道：“在下陆小凤。”
陶戊神色并无好奇或意外，早在花满楼说他交了个“有两双眼睛和耳朵，有三只手，还长着四条眉毛”的朋友时，陆小凤带画像的个人履历就已上了陶戊的御案。因其莫名招惹麻烦的倒霉事故体质，锦衣卫还专为陆小凤立了档案实时跟踪，以便记录和总结江湖大事进展及门派势力变更。
因而在得知鬼医的消息是由陆小凤无意间得来的时，陶戊除却讶然欣喜，也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陶戊这话说得分外诚恳，“在下朱钦烺。”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深觉那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应当还回去。不仅因为对方就是那位“仁孝性成，智勇天锡；早承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圣学高深；几暇格物，豁贯天人……”的皇太子，还因他不止一次看见花满楼在说起他时，面上温柔缱绻到仿佛要溢出水来的笑容。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种笑容。
花满楼握着陶戊的手腕，轻轻捏了捏，眉头已然紧蹙：“怎么又瘦了……”
这话似抱怨又似叹息，幽然绵长，听得陆小凤乖乖闭了嘴。
“我只是抽条了，长高了，才显得瘦。”陶戊极自然地握住花满楼的左手腕，抬起来放在自己头顶上，展示了自己同对方持平的身高，又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右颊上，引导他慢慢抚摸过自己的五官，“你看，只是褪了婴儿肥而已，殷羡还说我越发俊俏逼人了呢。”
好认真……陆小凤一颗大叔心被萌得七荤八素。
花满楼用指尖细细描摹，陶戊手心温热，灼烧得他口干舌燥，面部渐渐升温，心脏也忽悠忽悠地直颤动。陶戊皮肤极好，细腻柔软，毫无瑕疵，如上好的织锦缎面。花满楼的指腹抚到下巴，在他的唇瓣上来回摩挲，陶戊抿了抿唇，嘟囔道：“唔，好痒……”
花满楼微微勾唇，收了手，指尖触感却在脑中回放：依旧似记忆中一般，柔软如花瓣。
陆小凤忽而想起一件事：
某日他读书观花，突发奇想，为他不要脸的拈花惹草找到了一个借口，名曰“搞文学之前一定要学会搞妹子”。他对花满楼解释道：“这文人，总喜欢用美丽的女子来形容山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山间小庙，也像是美人眉间上的痣一点；这花瓣丝滑柔嫩，又如同美人面上的肌肤……”
他说到此处，见他素来严守男女大防、洁身自好、清心寡欲的好友怔忪了一下，继而面色泛红，有种你懂得的怀念和羞射。
陆小凤惊讶又好奇，不知冰清玉洁的花满楼何时摸过妹子的脸。花满楼微微勾唇，神色复杂地轻叹了口气：“他还只是个孩子。”
如今看来……那被摸脸的妹子就是皇太子了吧！
陆小凤瞠目结舌，他确实知道七童善良温柔下隐有腹黑、宽厚畅达中暗藏傲骨，但也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准备这样早，隐藏这样深，堪称高瞻远瞩、衣冠禽兽。
连陆小凤都一眼瞧出了花满楼的心思，身为当事人的陶戊自然不会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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