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员强调法庭上的纪律后，审判长宣布开庭。
龙南衣没有请律师。
反正，她今日的目的，也不是真为了打官司而来的，只是为了看看撒下去的鱼网里，都捞到了些什么鱼罢了。
可凤离绝却给她带了个来，还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大律师顾筠儒。
顾筠儒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士，早年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如今顶着律师行业里头的大招牌，年纪上却也不过三十有五。
龙南衣不知凤离绝要搞什么花样，一时间也拿捏不准。
待顾筠儒走到龙南衣身边时，龙南衣抓准时机，俯身耳语：“顾律师，你既是为我的案件辩护的，那就请按照我的脚步走！多谢了！”
顾筠儒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而后走向辩护席。
他本在来时，凤少帅就曾吩咐过他，要他全程在法庭上协助周小姐便可。
秦家那边的律师，是位四旬左右的朱姓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身材肥胖且秃顶，他以一口流利的英文，直接给龙南衣定性般的总结道，语气十分傲慢：“无故杀人，应当直接判决枪毙！”
说完，他又将方才说过的英文，再翻译为中文说了一遍，傲慢不减半分。
龙南衣大抵能猜到，这位朱姓律师的傲慢之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他大概以为，自己在这场官司上赢定了！
这本就是场受尽舆论关注的杀人官司案，上海各大报社的记者都在场，又还有许多的民众于现场观看。
况且，被告方的辩护律师，还是极负盛名的大律师顾筠儒。
所以，这场官司以后，他就会声名鹊起，他————朱百闻律师，从此就会成为上海律师行业里，一块响当当的名牌，可谓坐收名与利。
如此的美梦在脑，人自然而然也就傲慢起来了。
人，大多为了自己的名与利，便不会管别人是否是冤枉的，因为不管是不是被冤枉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这个人冤枉以后，自身能够得到些什么。
这是极为现实的人性。
龙南衣面纱下的嘴角，笑得有些讽刺。
————很可惜，这注定得是他的黄粱梦一场！
“秦家告我杀人，可有证据？”龙南衣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自然是认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朱律师即刻说道：“如若现在认罪，可减轻些刑罚！”
“朱律师不都给我定性为无故杀人，应当直接判决枪毙了么？又怎么个减轻刑罚法？是改为午时问斩，人头落地么？”龙南衣语气淡然，但嘲讽的意味明显：“朱律师如若是记性不好，就别吃律师这碗饭了，免得记错了国家的律法！”
龙南衣对朱律师前言不搭后语的嘲讽，立马引起一片的哄堂大笑，声源基本都来自于那些在旁观席后头围观的民众们。
连凤离绝都感到忍俊不禁：他的南衣，嘴巴很毒！
毒于无色无味。
朱律师感到颜面无存，反唇相讥道：“我不当，难不成让你来当？”
龙南衣站起身，双手撑着前头的隔离栏杆，姿态从容不迫，先是觉得好笑，轻笑出声，片刻后，方才开口娓娓道来：“北洋政府第一任总统龙世原，于民国五年六月六日逝世；又于民国五年六月七日，其长子龙震昀就任总统一职，并将北洋政府暂迁江宁，遂江宁改名南京，成为中华民国之首都，而北京则改名为北平！
同年九月，政府对外颁布了新刑法，也就是将原本的旧刑法进行修订后，所成立的新版刑法典。当然，也一样称之为《中华民国刑法》。
新刑法与旧刑法相比，更侧重于‘主观主义’，是强调犯罪性质，而非客观后果，刑法处罚的不仅是违法行为，而且要针对有犯罪倾向的人，时间效力上采取‘从新从轻’的原则。
该新刑法的另一个特点，是保留了一些传统刑律的原则，如规定对于直系血亲的伤害、遗弃、妨害自由、掘墓等罪行，都要加重本刑二分之一。”
龙南衣的一段话语落下，法庭内静止了良久，期间安静得似落针可闻其声般。
没有人可以猜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女，可以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众人一瞬间就觉得，这姑娘，必然不会是个空空如也的花瓶。
民众们，或许觉得她说的很富有学识，走的是官腔调，但工作于法庭的专业人员，却清楚龙南衣说的，是完全对的。
甚至一些曾经接触过民国律法，这方面报纸稿文刊登的记者，也是认可的点点头，他们中，相对老资历的记者就有报道过，民国五年新刑法发布的这则新闻报稿。
龙南衣所说，不过是些她在天师钟馗，所给的民国记事册里看到过的内容，她看过一遍，便记下了，如今说出来，只是为了铺垫前言。
是为了先得到听者们的信服，而后她在开口讲出重点。
“其中，新刑法还规定，未满十八岁，或者已满八十岁的人，不得处死刑或无期徒刑！而我今年，正值十六岁！”龙南衣面纱下的嘴角，上扬起了一个弧度，略微顿了一下，才将犀利的目光移向朱律师，并反问道：“那么请问，常年任职与律师一职的朱百闻先生您，可知否，您方才所言，该判我直接进行枪决的定罪，是极度不合法的呢？”
朱律师一时间被问的哑口无言，面色憋的犹如猪肝之彩。
“新刑法确实是如此规定的！”顾筠儒道，“而且，我的当事人周小姐，如今却也是年方十六无疑！”
“且，不说我究竟有没有杀人，就说原告人的律师，如此打压我的案件，开口就给我加重刑罚，究竟是何居心？”龙南衣的语气一转，犀利又咄咄逼人道。
众人哗然，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是被收买了吧？”
“肯定是想置她于死地！”
“感觉这个姑娘不会杀人呐，莫不是被人陷害的吧……”
“沪上秦家多有钱啊，收买个律师不是事儿，反正钱袋子用不空。”
“我估摸着，这背后是潭深水，黑不见底啊！”
“可秦家四小姐确实是死了啊……”
“全部人，肃静！”洋人法官敲响法槌，中文说的有些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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