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戎并非心胸狭窄之人，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渐渐了解了眼前这个燕戟，便也不再把他完全同当年那个既蠢又毒的小胖子联系在一起。
虽然那件事仍是他记忆中最大的阴影，但现在仔细一想，楚戎又觉得孩童心性最为天真，恶毒有时候也不过是跟风——若是完全没人教唆，燕戟一个孩子，又何至于毫无因由地对另外一个孩子屡屡挑衅？
这么一想，楚戎对于燕戟的恨意反倒是没有那么深了，其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已经开始在潜意识中为燕戟开拓。
但有一点，楚戎的想法永不会改变，那便是若有一日徐衡要找燕戟寻仇，楚戎无论如何都不会阻拦。
燕戟对他的好或许可以抵消一点当年孩童时天真又残忍的行径带来的恶意，但徐衡的心思，楚戎不会去左右。
而一旦想到徐衡日后可能会来找燕戟寻仇，楚戎的心便不自觉又揪了起来。
“阿戎还未歇息？”
燕戟不知何时，已悄然踏入了房间，并反手关上了房门。
楚戎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燕戟，心中多少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燕戟一眼就看出楚戎神色复杂迷茫，知晓他这些年吃了许多苦，便不动声色地柔声道：“阿戎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吧。或者——要不要我吩咐人准备沐浴的用具？”
燕戟的温柔让楚戎渐渐定了心神，此时便缓缓点头：“有劳王爷。”
燕戟见到楚戎这幅模样，目光一动，心中其实极想伸出手去轻轻抚平那处秀美眉间的愁绪，但最终他并未造次，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热气蒸腾的浴桶便抬了进来，还有许多精致异常，散发着香味的沐浴用具，皆放在了一个红木托盘中搁着。
燕戟等仆人们鱼贯退下，还未等楚戎言语，他便要转身回避。
可偏偏在这时，楚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王爷请留步。”
燕戟步子一顿，优雅的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浅笑，很快转过身来。
楚戎其实想提醒燕戟，方才被他伤到的那处该上些药物，他修的内功走极刚极阳，作用在肌肤上能让四周的血肉都逐渐枯萎，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疤痕日后都难以消退。
可等到燕戟回过头，楚戎却愣住了。
他以为是自己方才没有仔细看，但现在一看，燕戟那一处被银色流苏遮掩了一半的皮肤光洁如玉，哪里还有血痕的存在？
见到楚戎诧异的神情，燕戟心念稍转，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会他淡淡一笑，抬手便从脸上揭下一块薄薄的人|皮来，人|皮之下，那血痕便露了出来，在一片玉白的肌肤上，分外扎眼。
而似乎是因为人|皮贴久了的缘故，血痕的边缘显得比初始那会颜色更深了。
这时燕戟顺手将人|皮捏成齑粉，随手一震，便笑道：“怕黄鹂她们担心才贴的，她们一向心细敏感，一点小事就爱折腾得天翻地覆。我可受不了那些。”
燕戟这话是解释，也是掩饰。
楚戎心中微微一热，便低声道：“我修的内功与旁人不同，王爷还是尽快处理伤口，免得留疤。”
燕戟闻言，淡淡一笑，“好，我明白了。”
说完，燕戟却是转身走了出去。
楚戎愕然一人愣在屋内好久，浴桶中的热气静静弥漫，他的心思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燕戟这是什么意思？
他猜不透。
坐了片刻，燕戟仍是没有返回，楚戎正迟疑着要不要起身关门开始沐浴，燕戟却又折返了回来。
楚戎行到一半，燕戟走进来，二人目光相对，楚戎略略往旁边让了让，燕戟便微微一笑，行了过来。
“阿戎现在急着沐浴么？”燕戟笑着问。
楚戎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是老实摇了摇头。
燕戟见状，便撩起衣摆在桌前坐下，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塞着红布塞子的青瓷小瓶，放到了桌上。
“书房灯光不够亮，镜中看不太清楚伤口的情形，可否劳烦阿戎替我上药？”
这个借口倒是再明显不过了。
楚戎静静瞧着桌子上那散发着淡淡光泽的青瓷小瓶，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一眼燕戟。
不过这时燕戟神色坦然，眸光更是从容深湛。
楚戎抿了抿唇，最终伸出手，将那青瓷小瓶取了过来。
蓬的一声轻响，红色的布塞被取出，顿时，一股沁人肺腑的清凉香气便缓缓逸散开来。
楚戎嗅着这香味，便知道这其中加入了许多奇珍药材。
而燕戟也在这时，抬手撩起了面具侧边的那一抹银色流苏和半边披肩乌发，将那条玉白肌肤上的微微显得有些狰狞的血痕露了出来。
楚戎见状，下意识地便要起身过去替燕戟上药，但动作到了一半，他僵住了。
这药……是浅碧色半透明的凝脂状，若是没有用具，该怎么上药？
而此时，燕戟就静静侧着头，似乎并未觉察到楚戎的迟疑，仍是露着那半边玉白的侧脸和下方修长雪白的脖颈，烛火摇曳，气氛在苏合香的作用下似乎带了稍许温热熏然。
楚戎静静迟疑着，但很快，他便微微吸了一口气，自己低头掏出洁白的手帕，就着热水擦拭了一下自己修长的十指，然后再次取过了那个青瓷小瓶。
楚戎的这些动作一丝不差地落在燕戟眸中，他略微低垂，遮掩在长长羽睫下的双眸在这时勾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狡猾的微笑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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