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灵柩出红都的那天，本来就已经凋敝的街道显得更加地凋敝，沿途还可见到战争残留下来的痕迹。炎上在南宫门的门楼上往下俯瞰，一眼看见人群中，年迈的太后被李嬷嬷搀着，跟在灵柩的后面。
他没有去求得太后老人家的谅解，依然下令用了最盛大的排场，来安葬皇帝。
有人走上门楼来。炎上不回头，只是看着漫天飘飞的白纸，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一直想要这个皇位，现在有机会，为什么又要去守灵？”
炎焕一身白衣，走到炎上身边，沉重地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切都是要做给他看，他死了，忽然间，似乎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对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不如陪着老祖宗去守灵。红都，就交给你吧。或者，你想要把我问罪，也可以。毕竟，我杀了那么多人。”
炎上看他的侧脸，看了许久许久，忆起了许多从前的时光。五王的智慧，五王的阴冷，五王的野心，随着皇帝的死去，似乎也尽数凋零了。炎上想，炎焕其实深爱着皇帝吧，那种因为深沉的爱得不到回应的怨恨，让他残害了那么多的兄弟。他双手染血，也许下半生想伴着佛灯，洗清些许罪孽吧。
炎上说，“前尘恩怨，就到此为止吧。最后，还有什么要求吗？”
炎焕想了想，斟酌说，“能不能，让我把云儿带走？你虽然没有废了她，但是你们之间一直没有夫妻之实，让我把她带出红都，还给她自由吧？她也是被我连累，让我为她，向你求一个恩典。”
炎上苦笑，“我早就放了她，是她自己不想走。不过如果五哥你愿意把她带走，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炎焕愣了一下，深深看着炎上，许久才有些不稳地说，“时至今日，你，还肯叫我五哥？”
“为什么不？我们以兄弟相称了十年，占了我生命的一半，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亲兄弟，只是立场不一样而已。伤害，杀戮，都不是我们所愿，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为什么还要怨恨？”炎上伸出手去，放在炎焕面前，“何况，我要感谢你最后一个才向我下手。虽然，你利用了轻尘，但也间接帮我把她送出红都，回到蓝国。我一直知道，你是所有兄弟里面，最懂得人心的。”
炎焕释然一笑，伸手紧紧握住炎上的手，“我原先并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把她送回去，但顾轻尘这个名字，真是起的极为用心。我希望，你们终有再见的一天。老九，人生短短数十寒暑，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偶尔，也为自己活一次吧。”他又拍了拍炎上的肩膀，长叹一声，“九弟，就此别过。”
“五哥，红都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炎焕摇头，翩翩然转身，往下走，“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永远都不想再回来。老九，若有机会，等你卸下这一身重担后，我们江湖上见吧。”
送葬的队伍很长。但再长，也有到头的时候，队伍过去之后，街道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白纸和稀疏的路人。石康把长君带上来，长君也还在守孝。他的眼睛，望着荒芜的城池，脸上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炎萧死的那天，他甚至没有大哭大闹，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石康，听从炎上的安排。
“九叔叔，皇爷爷死了吗？我都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炎上转过来，摸着长君的头，看他红着眼眶，却还在强忍泪水，心中有一些欣慰，“长君，你并不想当皇帝，对吗？”
长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果九叔叔要长君当，长君会努力当一个好皇帝。”
炎上摇头，“当皇帝太累，你从小就失去了很多，九叔叔不想你再背着这个重担。但是长君，你必须得先登基，这个皇位，炎家不能让得这么容易，你明白吗？”
“我明白，等打败叛军，陇西王就会进京了。他也想当皇帝，对吗？九叔叔，长君什么都听你的。”
炎上点头，伸手揽着长君的腰，叔侄俩一直在城楼上，看着远方那条白色的长龙，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人生，悲欢离合，犹如月的阴晴圆缺。有时，来不及悲痛，有时，来不及欢喜。
三天之后，炎长君登基继位，国号建业，封九王炎上为摄政王。群臣纷纷还朝，红都虽然历经劫难，但文武百官参加朝贺竟一个不缺。红都外的战事突然平息，陇西王不再出兵攻打叛军，而叛军也按兵不动。
炎长君还小，整个国家的重担都压在了炎上的身上，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常常睡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要起来上朝，身体每况愈下。九王府连牌匾都没有改，难得闲暇的时间，炎上便在花园里面忙碌，似乎在培育什么花卉。
李慕白和石康常常轮流当说客，但都起不了作用。炎上似乎打定主意要消耗掉自己的生命，也许，只是借用忙来逃避什么。
萍儿端着茶走到炎上身边，也不劝他，只是蹲在他的身边，“因为慕容盈要禅让皇位，紫国内乱，慕容盈暂时脱不了身，还有可能继续当皇帝。爷，你早就知道她来不了红国，是吗？”
炎上拿着剪子剪花枝，咳嗽两声说，“萍儿，我不是神仙，我也只是在赌。现如今的结果，不过是赌赢了。石安动身了吗？他有多久才能到达季风纾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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