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摇曳的灯火，刘备瞧见卢植左手撩着袍裙，右手握剑，迈着方步，疾步从门外兴奋地朝院里走来。
刘备赶快起身趋向院里，细瞧之下，但见眼前之人身长八尺二寸，峨冠博带，一脸和蔼之气，稀疏的胡须齐胸长短，瘦削脸庞带有浓浓的刚毅之色，这不是恩师又是何人？刘备纳头便拜，口称不肖弟子，耿雍、钟离皋紧跟其后，也磕头行礼。卢植急忙屈身托扶起几人，声如洪钟般说道，“快快进屋，快快进屋，也好与为师畅谈一番。”
几人进屋坐定，上了家常肴馔，卢植亲自从地窖里捧出了两坛珍藏的陈酒，乐呵呵地说，“今天要不是玄德来，这两坛子酒还得封存着，就是马日磾、蔡邕那几个老东西也喝不着。”刘备知道恩师很喜欢饮酒，酒量甚大，能饮酒一石，便说道：“成，今天就陪师傅喝个痛快”。
卢植宿知刘备聪明睿达，秉性刚毅，品德高尚，志向高远，常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的志向，不喜欢寻章摘句，很是洒脱，与自己脾胃甚为相似，这也是他在众多弟子中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因此在酒意微醺的时候，卢植开口问道，“玄德，你此来京师所为者何？以你的心思不会仅仅是来游览京城风光吧？”
刘备闻此正色道，“不敢有瞒师父，弟子此次来到雒阳，一者与师父相别有年，心中甚是挂念，特来此探望师父师母，二者我与宪和、慕昧（钟离皋字）游巡四方，见朝廷纲纪日益崩坏，贪官污吏、豪强恶霸横行乡里，民生艰难，多有丧乱，故此心不自安，如焚五内，而又无计自解，特来京师向师父求教，以解茅塞。”
卢植低头沉吟良久，面色痛楚，猛灌了一樽酒，叹息道，“自古道治乱本无定，因果长相依，你们游走海内所见所闻不足稀奇。万事皆有根源，如今天下混沌，世事烦烦扰扰，其根由就出现在朝廷。先朝圣上多幼弱，需依靠母系外戚稳固朝纲，待其长成，多不愿受外戚掣肘，于是依靠宦官巩固皇权，排斥外戚；而不论宦官、外戚，为了争权夺利，朋比为党，你倾我轧，损耗朝廷元气，皆是目光短浅之辈；而清正干才、有识之士虽然想要拨乱反正，但多是耿介之臣，不愿依附腌臜丑类，遂屡遭禁锢，轻者禁足其家，重者丧身殒命，奸谗邪佞布列朝堂，宵小之辈张结州郡，清浊异势，朝廷恩信遂无法伸张，犹如大河污其源，巨木掘其根，虽然汪洋千里，繁茂擎天，但终有竭尽枯槁之时哇！”
刘备闻此犹如醍醐灌顶，心头上的冰层似乎要解冻了，但这解冻不是霜雪遇暖般的融化，而是碎裂，是悬于千仞之上的千年冰峰猝然坠地，四分五裂，再也拼接不起，“弟子在外听闻当今圣上做事虽然有些糊涂，但还算聪明睿智，庶几能够固本清源？”。
卢植摇摇头道，“积重者，其势必然难返；痼疾者，岂可一朝痊愈？当今弊政非一朝一夕所成，也非一朝一夕所能解，何况当今圣上虽然聪敏，但耽于淫逸，虽有小才，但危害更巨啊。陛下深居内宫，不察民间疾苦，有张让、赵忠等十常侍惑乱圣听，挖空心思引诱陛下，圣上还以为天下太平无事呢，每日哪管军国大事，整日价尝试着玩乐的新花样。就说前一段吧，内宫无驴，一善于逢迎的小黄门从外地精心选了四头驴进宫。圣上见后，爱如至宝，每天驾一驴车在宫内游玩。起初，还找一驭者驾车，几天后，索性亲自操持。陛下驾驴车的消息传出内宫，京城许多官僚士大夫竞相摹仿，以为时尚，一时京城驴价陡涨。而正当京城弥漫着驴车扬起的烟尘时，陛下又对驴车失去了兴趣。又有宦官别出心裁，将狗打扮一番，戴进贤冠、穿朝服、佩绶带，摇摇摆摆上了朝。待圣上认出乃一狗时，不禁拍掌大笑，赞道:“好一个狗官。“满朝文武虽感奇耻大辱，却敢怒不敢言。”
钟离皋接话说道，“怪不得我们进雒阳后，见不少达官显贵乘着驴车在路上摇啊摇啊的，我们还想着这京城出行都比别处不同，怪稀奇的呢！”
卢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更有甚者，陛下在后宫仿造街市、市场、各种商店、摊贩，让宫女嫔妃一部分扮成各种商人在叫卖，另一部分扮成买东西的客人，还有的扮成卖唱的、耍猴的等等，不一而足。而他自己则穿上商人的衣服，装成是卖货物的商人，在这人造的集市上走来走去，或在酒店中饮酒作乐，或与店主、顾客相互吵嘴、打架、厮斗，好不热闹。陛下混迹于此，玩得不亦乐乎。肆中的货物都是搜刮来的珍奇异宝，被贪心的宫女嫔妃们陆续偷窃而去，甚至为了你偷的多我偷的少而暗地里争斗不休，灵帝却一点也不知道，真是奇哉怪也。”
耿雍接道，“商者，四民之末也，是百业中最下等的，这陛下真是糊涂呀，怎么能甘于下流啊！”
刘备提醒耿雍口下留情，痛心疾首的言道：“这些宫廷秘闻还在其次，虽然有碍视听，但于朝政大局安稳，于天下百姓福祉关系不大。我曾听闻陛下光和元年在董太后和宦官的教唆下，又尝试卖官。朝廷公开宣布可花钱买到自关内侯以下至光禄勋下属虎贲、羽林等部门职位，这才是公开的卖官鬻爵，依我看花钱买官的，做官后能不变着法的捞钱么，这才是真正的流毒于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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