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在黎明下展露昨夜的狼藉。火痕焦黑，污血凝结，人体在地面拖行留下的血迹尚红，一道道蔓延至卧房。
卧房的门紧闭着，房外，哑夫横抱昏迷不醒的梅姑娘，小心翼翼地将人安放在偏厅的软榻。他的手上全是血，把姑奶奶的襦裙弄脏了，他想擦掉，一抹，便都晕染开来，他连忙住手。庭院飞来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鸦雀，哑夫低着头，再次打开主殿卧房的门。
房中，陶雪义抱剑坐在椅上，面容冷酷而倦怠。他的面前跪着两名黑衣人，面罩已被脱下，身上五花大绑。其余黑衣人倒在角落奄奄一息，看来已经不行了，这些人都是哑夫奉陶雪义的命令拖进来的。哑夫将人绑起来时不得不弄脏了手。魁梧男子看了看手，又看了看气场凛厉的老爷，把不能言语的嘴巴乖乖闭了起来。
“你们是金吾卫。”陶雪义将擦剑的绢巾挥向黑衣人眼前，“咱家虽然算是内廷之臣，也不过区区五品。究竟是何来的风，将亲卫高手吹到鄙人府上？”
“……”清醒的两人不语。
“要不要咱家帮你回答？”
一旁的哑夫觉得头皮发麻。他平时鲜少看见老爷用这种宦官腔调，细声冰冷如冷锋挑开的琴弦，令人胆寒。
“咳咳……不是……不是兵部尚书曹大人派我们来的！”外表年轻的黑衣人突然道：“是贺春寿，贺公公！”
他身旁的年长者厉声：“闭嘴！”
年轻人反驳：“千户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指挥我不成？早知如此，你就不该听那太监的指示，我们也不该跟你！”
“咳咳……闭嘴……”呕出一口血沫，“千户”面色煞白，他的身上剧痛无比，每一道剑痕都在往皮肉的深处一点点裂开。
如此狠毒的剑法，乃卫戎都统的独门招式，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位五品少监之名。昨夜贺提督临时起意，要他派出十人深夜行刺时就应该猜到对方不是泛泛之辈，岂料……十名兄弟，在当场已毙倒一半，此刻尚且清醒的只剩两人，万事休矣。
“贺公公。”陶雪义眼露哂笑之意。他知道此人当年为了赶走他——陶提督的接班人可谓煞费苦心，如果还想要他的命，倒也不是说不通。
但此次并非因为旧怨。陶雪义料到贺提督此番作为，有着更为有力的主使。忽然，一缕不安在陶雪义心底油然而生。
“你们除了我之外，还曾经对付过什么人？”
年轻刺客又咳出一口血，哑声道：“我们是来……奉命暗中肃清和寿安宫有关的内臣。”
“……为何？你们不会不知道寿安宫是贵妃的居所。”陶雪义神色凝得更沉。
“贺春寿……咳……他在寿安宫宣读了皇后要关禁敬妃的懿旨，宫人被贬，其余有关系者，在宫外的，贺春寿用兵部的指挥令，命我等……咳咳……！”
“人都被你们杀了？”
“咳咳……呜……公公！”年轻人口中含血，哀道：“放过我，我都听你的……被贬的听说有人去了皇陵，有人还在宫中，其余我一概不知！”
“敬妃还在寿安宫，被禁足在同道堂。”千户附和。
陶雪义闭眸，在血腥浓重的空间陷入沉思。皇后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压迫敬妃，即便皇帝亲征离宫。皇帝终有归来时日，这么做风险极大，为何……？
除非皇帝无法回来。
“……”
房外，日升，屋中腐朽的血肉气息使人窒息。陶雪义从座上起身，开门惊起一地黑鸦。
“哑夫，全部清理干净。”
珠玑魂梦楼，寂静肃穆胜于以往。
爱如坐在静心阁前，看一群白衣女众手捧各式汤药，进出来往。她的姑姑抱膝坐在一边，出神地看着静心阁的纱帘开开合合，流出幽幽青光。
听说楼主时日无多，爱如倒也不太在乎，她会坐在这里是为了等候没日没夜守候在楼主身边的阿静。
阿静名叫静能，爱如和她相识许久才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乍听像个出家人，倒也合适。阿静在俗世除了扮成自梳女，也会穿上直裰袈裟，以行者比丘的模样示人。
爱如记得阿静应该也有表哥的年纪了，曾经，爱如以为她偶尔是自梳女偶尔是尼姑的身份都是假象，看来并不全然。
“终身不嫁……听起来倒也不差。”
是因为圣女要守这样的戒律？想起阿静圣女的身份，爱如知道下一任的楼主必定是身为圣女的阿静来继任。
“看来我下半辈子还是要留在这鬼地方。”爱如觉得珠玑魂梦楼无聊至极，但为了阿静，留下也无妨。她能回归的去处，早已变成了阿静的身边。
对了，如果阿静是真的自梳女，她应该有那把梳子吧。
明镜台前，点亮红烛。沐浴过香汤，她穿上黑色新衣，取代锦绣红裙，一把雕花木梳，胜过盖头凤冠。镜中，她和阿静穿着一样的衣裳，一样的发髻，手执同一把梳，齐念：一梳福，二梳寿，三梳自在，四梳清白，五梳坚心，六梳金兰姐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
“爱如，你的脸怎么红了？”
“啊……啊？”爱如一惊，抬头见阿静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连忙别过脸去，“你、你说什么呢？哪有脸红……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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