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暨。”陆至冬叫了他一声。
徐暨没有抬头，但是站在他旁边的经纪人和小助理倒是一开始就站了起来向陆至冬点头问好。
经纪人年过而立，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显得没有那么无措，可怜凌紫苏的助理眼睛都哭肿了，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经纪人说：“紫苏她……”
陆至冬让她们先行离开。
然后才对徐暨说：“你在这里守了一天了，最好现在回去洗把脸睡一会儿。”
徐暨把脸从手掌里抬起来，满眼都是血丝，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
“我睡不着。”
“医生之前说什么？”
“失血过多导致脑缺氧，醒来最好，醒不过来就是植物人。”
“这是最好的医院，也找来了最好的医生，得到的最是这样一个结果。”
陆至冬靠墙站着：“陈小渝你打算怎么处置？”
徐暨转头看了一眼玻璃窗内，那里摆着一张高级病床，凌紫苏身上插满了观察生命体征的仪器。
“我还没想好，暂时让人看着她。”
“如果我没有和她吵架，那她也不会搬出去住，也不会遇上疯了的陈小渝……不对，如果我当时没有让陈小渝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取笑，陈小渝也不会去搜我的个人信息，更不至于对她下手。”
陆至冬道：“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徐暨摇摇头：“是我害了她，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那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陪着她，给自己赎罪。”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看了一眼昏迷的凌紫苏，双层隔音大玻璃窗断绝内外一切声音的交流，她面容惨白，毫无血色，站在玻璃窗外听不到今时她心跳检测仪的警报声，躺在玻璃窗内也同样听不见昨夜他的悲鸣低泣。
以前总是自欺欺人说凌紫苏像陆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爱陆近，爱久了就成了习惯，凌紫苏迁就他的习惯，这些年里一直当一个慰藉作用的影子。
谁会喜欢影子呢？徐暨心想，眼前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喜欢影子，就在影子的面目变得清晰的那一刻。
D城的黄昏很长，蒋杭去外婆的墓地祭拜，临走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墓地旁边长满芒箕和白甘蓝花，沈苒青站在旁边看着他从地下站起来，裤子膝盖前面粘上了尘土与草叶。
上香的时候沈苒青也捻了一炷，对蒋杭外婆说：“您老人家在天之灵要保佑他这辈子健康平安，来年考个好大学。”
蒋杭说：“我外婆不识字的，考大学这事别指望她了。”
沈苒青把那一炷香递给他，一起插进小金炉里。
“外婆肯定也是希望看到你好。”
蒋杭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才对沈苒青说：“走了，天黑了回去看不清路。”
“所以你真的要留在这里，不跟我回去了？”沈苒青坚持不懈地给他做思想工作。
蒋杭不理解她几次三番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的行为，明确地跟她说：“我不喜欢读书，我从小没爹管没娘教，和你们不一样，让我自生自灭可以吗？”
沈苒青说：“哪里不一样了，我父母虽然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才离婚，但是我小时候也是被放养，我妈从不管我，我只好跟着父亲天南地北地跑，好几次他回到家了才发现我丢了，大半夜打着手电筒找到工地，发现我坐在土坑里玩沙子，饿的不行还往嘴里送。”
蒋杭走下最后一级山阶：“笨死了。”
沈苒青顿了顿，说道：“好吧，我也比你大不了两岁，而且这不是在学校，你确实可以说话不客气一点。”
蒋杭却说：“你少得意了，我从来没把你当老师看待过。”
“那倒也不必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吧？”沈苒青气的够呛。
蒋杭朝着坐在村口大树下的外公喊了一句，外公正在和人聊天，听到声音便扔了棋子，拿起蒲扇，慢吞吞地走过来。
这是村西口，只有一条窄窄的水泥路穿过整个村子，路边横卧的大树树干淋了几日雨，长出了新鲜的木耳，草丛里还藏着个头相当可观的南瓜，剥开荆棘草叶居然有白色的蝴蝶飞出。
外公用别在后腰的弯刀隔断南瓜的藤茎，把那个大南瓜拎出来给他们看，说要送给沈苒青，让她带回去吃，还说城里的超市绝对买不到这么大这么甜的。
路过的村民看见他们三个，尤其是站在路边的蒋杭和沈苒青，就会问道：“老蒋，你外孙回来看你啦？这旁边的是谁啊？”
外公回答说，是小杭的老师，特地从城里过来做家访的。
沈苒青就朝热情的村民点点头，仿佛自己真的是来做家访。
“还装。”蒋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我难道不算是家访吗？”沈苒青接过外公递过来的南瓜，被沉甸甸的重量坠的一趔趄，“这南瓜怎么这么有分量……”
蒋杭伸过来一只手拎走她怀里的南瓜：“给我吧，免得你抱不动摔坏了。”
这样一来他得两边胳膊弯里都窝着南瓜，冷着一张俊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沈苒青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蒋玉芹看，说：“刚刚他去祭拜外婆，现在已经快回到家了，我和他聊了会儿，他情绪还算稳定。”
蒋玉芹说：“那就好那就好……苒青，这次真的是要谢谢你，我明天就让我老公开车去接他回来，我还听说今天高三模拟考试，真是要被他气死。”
让丈夫来接蒋杭，也不知道蒋玉芹是怎么想的。
沈苒青连忙说：“蒋阿姨，这样吧，明天我带他一起回去，你就让胡叔叔专心陪着你好了，你看成吗？”
蒋玉芹说着说着又哭了，数落几句蒋杭又夸她懂事，听着都像是要动胎气了，这才挂了电话。
沈苒青舒了一口气，跟在蒋家爷孙倆后面，看着他们交谈说笑，心里忽然迷茫了起来。
她总觉得在蒋杭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那些年少时候无法排解的压抑与愤懑，她都选择了封存埋藏，是理智也是懦弱，而蒋杭却毫无顾忌地宣泄了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内心的坦诚？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是会哭的孩子有时候也会挨打。
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到蒋杭“挨打”，像是在怜惜从前那个没有机会长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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